“不出所料，他执意要自己选择地方。”安迪笑着对小文说，“我被邀请去第五街的杰王子，那是路杰手中最奢华的餐厅之一。”
“不会有什么阴谋吧，头儿？”小文不安地说。
“不会的。”安迪轻松地答道，“你这是电影看多了。我这只是试探下他是否还愿意给我爷爷这个面子，这死胖子既然答应了，就证明他还记得。”
“记得什么？”小文虎头虎脑地问道。
安迪没有回答。两小时后，他把小文打发回家，自己开着那辆粉红色的飞行汽车穿过半个城市，来到富丽堂皇的杰王子饭店门前。
这饭店门脸的华丽程度较之日月明酒店只增不减。路杰用他高超的经营手腕把这里变成了摩尔拜的顶级应酬场所之一。据安迪所知，城市里的龙头巨贾之间上千万的订单、公议官员的任免以及商人和市政大厅之间那些见不得人的交易有一半都是在这里拍板，之后的谈判或者听证会往往只是形式而已。路杰好排场，城市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安迪把车停在门前的停车位里，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门口服务员要求出示身份证明，于是安迪把表明身份的那张卡片拿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就被引入餐馆内厅的包厢里——作为卢克，安迪不必像普通公民一样把身份证植入身体里——拐了几道弯，领路的服务生在一扇高雅的红木门前停下脚步，默不作声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个漂亮的女人正在里面等着他，她身着一袭棕色连衣裙，显得很有味道。
安迪认出这正是每天不离路杰左右的女秘书，微微皱起了眉头。她在这里干什么？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莫非路杰想让自己在人数上占优势，以二对一？听起来很像他的作风。
“卢克总监。”女人微笑着说，“我叫伊瑞敏，是路总裁的秘书，你可以叫我敏敏。”
“路叔叔在哪儿？”安迪问。
“他一会儿就到。”敏敏优雅地笑着，简直风情万种。听说路杰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但是不管怎样，安迪很庆幸自己能够对她的魅力免疫，同时不可遏制地想起葵拉?扬，心里顿时有种陌生的奇怪感觉。
敏敏把昂贵的挎包放在座位上，抱着肩站在那里，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优雅。安迪有种不祥的预感，路杰拒绝由安迪来决定会面地点，现在又迟到，也许是刻意向他展示自己的长辈兼前辈的身份。
安迪环顾四周，眼睛扫过装潢考究的墙壁，发现主墙上面覆着一幅精美的壁画，画的是一位英俊的少年微笑着坐在一把极尽奢华的座椅上，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那里，而另一只却五指张开，放在旁边桌子上的圆球之上。安迪定睛细看，那圆球上所描绘的海岸线的纹理，分明就是欧罗马星。
安迪正在心里啧啧称赞此画的奇妙，忽然用眼角看到一个浑圆的肚子从门框边探了出来。他意识到那就是路杰。人未到，肚子先进来了。
路杰一进门就和安迪打了个照面。这胖子愣了一下，然后甩动满脸的横肉，挤出一个笑容：“安迪，好久不见了吧，真是的，也怪我，平时事情太忙，也没联系。我还以为你太专注于自己的事业，把路叔叔忘了呢。”
“怎么敢哪。”安迪抬起眼睛，目光锐利地盯着路杰，“路叔叔，虽然隔着半个城市，您的成功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您的存在呀。”
路杰的笑意消失了那么一瞬间，但立刻又回到脸上：“嗨，好孩子，快坐下，想吃什么尽可以点，咱们爷儿俩叙叙旧，如果自家人坐在一起还像在公司里那样张嘴闭嘴全是交易，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敏敏轻笑一声，大方地坐下。而直到路杰摇摇晃晃地把他肥胖的屁股放在东道主的位置上，安迪才在他旁边，面对着敏敏落座。
“你爷爷还好吧，听说他最近出门了？”路杰笑着问道，事实上，从他进来开始，就一直在笑。
“很好。”安迪答道，“爷爷前几天去圣运城做客，可能要待上一段时间。毕竟人老了，不适宜做过多长途旅行。”
“他安心颐养天年就好了。”路杰叹了口气，“你爷爷操劳了一辈子，他当大任的时候正值乱世，不容易呀。好在功成名就，也都过来了。鹰王也把圣运城变得越来越好了，前些日子我们还见过面。唉，你家都是好人呐。说到底我们这些老人，哪个不是盼着你们这些孩子能过得更好？”
妈的，你还真敢往出说。安迪气得心里发痒，几乎立刻就决定拆穿这家伙虚伪的面纱：“那是毋庸置疑的。路叔叔，但是有件事我作为晚辈还是不太明白，我向集团要的钱为什么都跑到了你那里？那可是我的救命钱，我想拿来填补一下空缺，好帮公司把这段苦日子熬过去，这也是我们总裁的意思。你这样子，不是断我们的后路吗？”
路杰的笑容收敛了些。就在这时，桌子中间向内旋开了一个洞，第一道菜从里面缓缓升了上来，安迪从没见过这道菜，即使知道这是山珍海味，他也没打算吃它。
而路杰则正好相反。他站起身，越过半张桌子把它端了出来，慢悠悠地用汤勺把里面的肉送到嘴里，然后推开椅子走到墙边。
“我发现你对这幅画很感兴趣，孩子。”他指点着那幅壁画问道，“知道上面画的是什么吗？”
“这是合美?擎天。”安迪考虑片刻，答道。
路杰举起拳头，放在唇边咳了两下，赞同道：“对了，这正是合美。他发动战争，终结了欧星的乱世，后人尊他为‘太阳王’。但你可知道，合美最初的军队只有那么几百个人和当时擎天家族自己造的机器人，而在刀马?卢克和落夜城亲王眼里，这就如同小孩子的玩具一般不堪一击。而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也清楚，这是这些‘小孩子的玩具’击垮了他们。而让这两大军阀俯首称臣的，既非合美的个人魅力，也不是复仇者集团那区区几百个士兵。”
“路叔叔，我可不是来听你讲历史的。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合美与银行结成了同盟，他答应一旦复仇者集团掌控了大局，欧星的格局就可以交由银行家们来掌控。于是他们帮助太阳王雇佣了兵团，还向中国购买了反物质炸弹。”
“正是这样。安迪，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还是不明白吗？是钱，钱击败了落夜城亲王姜九鼎，让刀马低下高贵的头颅，把圣运城拱手相让。太阳王一生曾与全世界为敌，却唯独不敢和钱作对。所以他成功了，他的头像至今还印在新币上。”
这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只要你肯借钱，一切都好说。安迪眯起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要是我说，我绝不会向那些躲在角落里的蛆虫妥协呢，路叔叔？”
路杰脸上已没了开始那种假笑。他长久地审视着安迪，安迪则盯着那幅壁画，此刻再看英俊少年的笑容里，却多了一丝无奈。敏敏在一边把最后一盘菜端到桌子上，原来，在刚才的十几分钟里，菜都已经上完了，而安迪却丝毫没有察觉。
“好吧，”良久，路杰再次开口，“安迪，我不会刻意为难你。我只是希望你知道，银行家们的势力看似单薄，实则与集团仅在伯仲之间。摩尔拜这样庞大的公司，银行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听从他们的摆布。孩子，你和他们对着干，没什么好果子吃。”
“谢谢路叔叔教诲。”安迪冷漠地答谢道，“那我的钱……”
“我会还给你的。”路杰站在那里，显得很纠结。
“那我就告辞了。”安迪满意地站起身，“路叔叔，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说完整理一下那套毛皮般宽大的运动服，大步流星地走出包间。
安迪出了门，驾着车飞翔在摩尔拜的夜空之上，突然对这一切感到一种极度的厌恶。在这城市里，一个普通人可以为过上更好的日子而奋斗，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旦他们身居高位，就必须为了生存下去而殚精竭虑。
安迪疲惫不堪，他把头埋在双手里，任华美的星空从指缝间掠过。我的处境真是太糟糕了。他想道，如果这时候提出向任意一家银行贷款，都会令摩尔拜深陷债务泥潭，也就等于辜负了梭子鱼对我的信任。而如果沿着之前的方案继续进行，则可能会被财主们直接除掉。纵使进退两难，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必须要走下去。
不知不觉间，绅月小区的大门已经出现在视野里。特殊的光影效果塑造出的“绅月”字样悬浮在半空中，可是安迪此刻却无心欣赏。他穿过这两个字向下降落，把车子停靠在庭院里面，然后跑到空无一人的露天花园里，坐在长椅上发呆。每当他心情不好时通常会这么做，因为房间的封闭让他倍感孤立无援。在这里虽然同样孤立无援……但好在还有土星，土星是这些年来时常陪伴他的忠实伙伴。那些树木摇曳着，把他笼罩在它们蓝色的阴影中，仿佛这样一来他就能够与世隔绝，摆脱那些该死的纷争。
安迪把头搁在椅背上，张大嘴做面瘫状，恍惚之间却感觉一阵清香在他面前飘过。他皱了皱眉，这个小花园里的每种味道他都了解，却唯独没闻见过这种味道。于是他疑惑地睁开眼，看见了他排除一切可能也不会想到的美丽女孩。
葵拉?扬坐在长凳的另一端，正歪着脑袋对他笑。她身着再简单不过的一条白色连衣裙，挎着个随性的挎包，被染回黑色的长发梳着齐齐的刘海，没化妆。对安迪来说，素面朝天的她虽没了他所熟悉的妖冶，却多了一番清纯的魅力，更符合她女学生的身份。
安迪一愣，然后眯起了眼睛，“你来干什么？”
葵拉站起身，穿着平底鞋背着手踱过来：“我路过，看这小区风景不错，像公园，于是进来溜溜啰。”一绺头发从他面前拂过，安迪忍不住注意到她修长的小腿在灯火的映照下就像两根象牙。此前，葵拉·扬无论做事还是外表都显得十分成熟，然而安迪此刻强烈地意识到，她才只有十九岁啊。
正当安迪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葵拉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喂，你被监视了。”
听见这话，安迪的第一反应是惊愕，紧接着是愤怒。
“你干的？”他咄咄逼人地问。
她白了他一眼：“你当我傻啊，自己干的自己去说。”
安迪意识到女孩来告诉他是出于好意。“司慕银行跟你家里是什么关系？”
“开窍了。”葵拉欣喜地拍拍手：“司慕朗和我父亲是多年的创业伙伴，你刚开始试图偿还公司债务时他曾经和我们提出一起对付你，但被我父亲拒绝了。看样子他后来又找到了新的伙伴。好在我的一个朋友刚巧在针对你的调查组里面干活，我用两杯酒和一条超短裙就把消息套了出来。”女孩撇撇嘴。
“我该怎么感谢你——”
“你不需要感谢我，因为你自己现在似乎是泥菩萨过河。”葵拉直言不讳，“你怎么想的？还清债务！这是什么时候的老办法了？我甚至没有接触过经济学，都知道不能那样。你那样做，唯一可能会被干掉的只有你自己啊，小伙子。”说完她重新坐下来，她整理裙子的时候，安迪本能地扬着眉毛，尝试着能否看到更多的裙底风光。
“你的心可真大。”葵拉看见安迪不自然的眼神，忍不住又笑起来。
安迪耸了耸肩，在葵拉身边坐下：“既然事情已经没有商谈的余地，那又有什么办法。”
“有办法的！”葵拉热切地说，“你还有些时间，可以进行最后的谈判，毕竟没人想得罪卢克。安迪，听我说，停手吧，好吗？”
安迪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葵拉：“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是你的朋友。不是吗？帮助朋友需要什么理由？”
“我们的交集不过几个星期而已。”
“随便你怎么想好了。”葵拉委屈地说，“你不相信我，那我走总可以了吧？就当我没来过！”说完拎起包要离开。
“我相信你，别误会。”安迪急忙说，“但是你也知道，葵拉，如果总裁是别人也就算了，可是我的总裁是梭子鱼，我不能辜负他的信任。另外，如果我甫一上任就大力推动的政策就那样不了了之，我也无法再在摩尔拜立足。司慕银行尽管厉害，可是如果我此刻答应与他们合作，将为公司带来长久的损害。我绝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真搞不懂你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葵拉站在那里，轻声道。
安迪笑了，“主要是因为梭子鱼的缘故。另外嘛，我的人生缺少些乐趣。而这些乐趣需要通过打败强大的对手来获得。这事儿让我肾上腺素爆棚啊。”
葵拉瞪着安迪，气愤地跺了跺脚，扬长而去。安迪则晃晃悠悠地上了楼，瘫在自家的沙发里。这下麻烦了。他想道，装酷谁都会，可是承担自己的承诺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安迪疲惫地瘫在沙发上，他想不出任何在路杰、查客?扬和银行的夹缝中生存的机会，可是还是得坚持下去，摩尔拜每天的流水账有几十亿新币之多，能多撑一天，公司在银行面前就多一分胜算。
他在黑暗中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打开全息电视，从第一个频道切换到最后一个频道，却发现自己心不在焉。于是关掉电视，在沙发上沉沉地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