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日子变成浮云,倍增酸楚。得到的幸福一定大于失去的痛苦。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也没有幸福和痛苦。得到了一点,自己会很高兴,会很得意。但是如果得到了又从手里溜走,那会比自己一无所有更令人奔溃。
所以,我宁可不去追求,没有拥有,就没有失去,痛苦无以加身。
但是,我最终没有能够坚守下去,我动摇了,我中途放弃了自己的执念,认为命中注定这世界有一份幸福属于我。
结果我错了,命中注定属于我的,就是这一份得而复失的无比酸痛。
白天用沿途的美景麻醉自己,夜里用美好的回忆麻醉自己。自欺欺人的三天过后,我在上海下了车,打电话给李咏,他早已到了。
李咏年轻,精力旺盛,回出租房途中一个劲念叨今天带我去那儿,明天带我去那儿。他不是说要带我去逛西湖吗?我对那个地方有点敏感。想起断桥,我就不由得顾影自怜了。再则,老弟,没看我都困死了吗。让我睡两天吧。
好吧。李咏有点悻悻,不过我没有精力去在乎他。
我真的睡了两天,好像真的睡不够。睡醒了,发现李咏已经把上海特色小吃摆在床头了。肚子饿了就吃,吃完了坐在床上发呆,发发呆自己就困了,然后就倒头又睡。清醒的时候真的怀疑自己得了什么病。
两天之后,我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再睡了,没病都会睡出病来。我打电话给李咏,想要出去逛逛。可是李咏说他现在很忙。有突然的任务,正在开会商讨呢。
我放下电话,躺在床上继续发呆。
傍晚时分,门开了。我坐起来,李咏回来了。
“怎么样了你?”
李咏放下包,过来看看我的脸色。“好像好多了。”
我歉意地说:“谢谢你啊。这两天给你添麻烦了。”
“说这干什么?”他倒了一杯水递给我。“肚子饿了吧。我带了点东西给你吃。”
我喝了一口水。
“我想出去走走。”
来到大街上,李咏招呼了一辆的士,我们来到市中心。
上海的繁华不是梁州能比的。不过对我来说,都一样。一直认为,人应该跟自然贴近,大城市只是商业化的产物。用清净道的说法,每一个大城市都是贪欲被放大的衍生物,而不是什么人胡诌的文明的标志。
所以,我也不太相信在这里能够找到令我满意的散心的地方。
已经上灯了。上海的印象就是灯红酒绿。从我们来的路上,一路都是各式各样的灯,各种颜色,还带闪烁。经过的每一条街,通过的每一条路,都让人怀疑是城市的中心。
高楼遮住了天,能看见的就是高楼里闪烁的大大小小的灯,有些看起来就像天上的星星。
出租车坐了快一个小时了,我感觉到我们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我们在黄浦江畔的一个小广场停了下来。下车来到了江边。
浪涛拍案,汽笛,附近娱乐场所的歌舞。
“这里距离无锡、杭州很近的是吧?”
“是的。”李咏的语气好像有点犯难。“不过不巧杨老师,今天开了会,领导安排,我要去跑一趟外务,可能要一个星期之后才能回来。我......”
“哦。那你应当去忙,不能影响工作。”
“我可能不能陪你去杭州了。得等我回来。”
“嗯。”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了。在这里我不熟悉。李咏要是走了,怕是我吃饭都懒得出门了。我思考着我该怎么办,有点走神。
“要不,您要有兴趣的话,跟我一起去?”
“哪里?”
“重庆。”
噢,天!刚从西拐到东,现在又要从东拐到西。又要坐好几天的车,到了又要睡两天吗?我还能活吗?
可是留在这儿,我还不是将死之人?怎么办?
我想想,明天早上回答你吧。
上海到重庆,跟前次不是一条线,沿途风景自然也是大不一样。过了湘西,火车多次进入连绵不断的大山,山高峰险,沟大林深,溪水清澈,河流蜿蜒,我的精神好了很多,真想在哪座山里找个地方住上一段时间。
不过我们也很快在一个山区车站下了车。李咏的目的地到了,是重庆东边一个叫合来的山区县。看样子发展不怎么样,一个县城的火车站规模不如我们一路走过来东部地区的一个小站,甚至一个小镇。但是这里山清水秀,天高云淡,空气清新,人也相对较少。
我们就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李咏洗了脸,跨上包要去文化馆,问我跟不跟去。我说你是去谈工作的,我去没什么意思,我随便看看吧。
他说那也好,只是别走太远,地方比较生,怕找不到路。
我说我四十多岁了小弟。
他说不是看你精神有点恍惚吗?
我振一振双臂,你看看。他笑了,好吧。
李咏走了。我出门在附近买了一份地图,地图比较简单,很多地方只标了一些村镇的名字,显得很稀疏。这是居民分布较零散,人烟稀少的意思,大部分原因是山高路远,道路险峻。我在网上看卫星地图,这里全是高山,很多山在地图上一条路的标记都没有。
真好地方,我想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其实我哪里也没有去,单等李咏回来。李咏看来很忙,直到县城灯火辉煌,他才回到小旅馆。
事办完了吗?
办完了。
李咏擦擦脸。
那你准备回上海了吗?
“哦。”李咏好像记起什么了,“真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你今天去哪里逛过了?”
“没有。这山里寒气重,我来的时候穿得有点单,所以也没去哪里。这一路景色也不错的。”
李咏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起码不用太自责。
“那好,我准备明天回去。领导还要听我汇报呢。你需要在这里买点什么东西吗?”
是要买一点,书,衣服等等。“不过,我不想回去。我想在这里找个地方呆上一段时间,过后再去上海找你。”
这个李咏倒是并不意外,我常在穷山僻壤走走停停,李咏是知道的。
“写出好东西一定让我先睹为快啊。”
他倒是羡慕我,李太白似的云游,走一处就能拿出一篇好散文,或者诗歌。他说他也想,但是受工作所累,没办法。
李咏走了,回去上海。我也收拾东西,带上那份简要地图,来到距离县城一百二十多公里的一个叫做枣树坪的小村子。盘山的公路走到一个大点的乡,其他的坐摩托车,到枣树坪还要走一段路。
枣树坪,顾名思义,地方还算比较开阔,但是由于在山里,四周山石较多,交通不是很便利。不过内部还是有一个小街道的。居民有一些靠近街道,虽然不整齐,却也很集中。房屋高低错落,看起来既不杂乱,也不单调,很有美学味道。街道是用石板铺成的,也并不是简简单单直直的一条,不长的小街道弯弯曲曲,既有交叉,又有回旋。走在街上,行人并不多,冷冷清清,萧萧索索。
小街道外缘,是梯地,层层叠叠,也有些土坡是简单开发的,种植着一些耐旱的作物。田地直到山林边上,山林边上也有很多人家,有的地方三两家一起,有的地方四五家一起,也有的地方单家独户。偶尔听得见狗叫鸡鸣,还有牛马羊的叫声。
看到这些,我似乎忘记了好多事。
我选择了一个靠着山林的位置,大约有三户人家住在一起。我和他们商量,其中有一家愿意腾出一间屋子租给我,房租叫我随便给。
这一家六口人,男主人姓洪,叫洪大权,妻子叫胡春梅,膝下一子一女,儿子叫洪三保,10岁,女儿叫洪小宁,十四岁。上面还有老父亲,七十二岁,叫洪老成,母亲六十五岁,叫何玉凤。
这是一个纯粹靠种田为生的家庭,老实憨厚淳朴,我怎么能亏待他们呢。我尽可能多给他们一些,同时解决饮食问题,商量好在他们家搭伙。
洪家两个孩子对我的到来比较好奇。一直围着我转。我包里有点从县城买来的零食,就拿出来分给他们。这个叫小宁的小女孩似乎对零食并不感兴趣。老是问我老这里干什么。我说来玩啊,她歪着头不相信。我问她为什么不去上学,她笑一笑没回答。
晚上在房东家搭餐,老洪拿出酒来招待我。我问起两个孩子上学的事,是不是没钱上不起?现在国家的政策,中小学生的学杂费可是全免的啊,而且还有生活补助。老洪说她知道,但是也很无奈。原来其实两个孩子都在上学,但是因为交通不便,有时候就不能按时到学校,一个星期倒有两三天去不了,这样孩子学习也跟不上,经常不想去。以前这里有个小学校,但是本地没有人教,乡政府从外面请进来两个老师,教了半年就走了,以后一直没有人愿意来,这里的小学就荒废了,几个孩子都要去乡里上小学。小宁该上中学了,走得更远,因为乡里没有中学,要去六十里以外的地方。原来住过一段时间的学校宿舍,后来小宁实在呆不住,老是要回家。就这么晃来晃去,他们现在也没办法了。
我感到好可惜。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帮助他们。
我看小女孩,好像无所谓。我问她:“你想上学吗?”她摇了摇头。
我继续问:“你是觉得老师讲课你听不懂,还是离家远了不习惯?”
她慢悠悠地说:“听不懂,也不习惯。”
我笑了笑:“我以前也是老师,我在这里会多住一些日子,你要是想学呢,就可以来问我,我还是能给你讲的。”小姑娘笑笑没作声,老洪两口子倒是很高兴。
老洪家靠近村后面的水沟,屋里显得比较潮湿。我一摸被窝是润的,这睡一晚恐怕得出毛病。我把自己的毯子铺在上面,又把毛巾被衬在被子下面。一晚上少翻身,睡得倒也香甜。
一大早我还没有起床,洪小宁来敲门叫我吃饭了。既然说好搭人家的伙,那就得跟着人家的点。我很快起来,一家人都围着桌子等着我。我很不好意思。但是还是赶紧洗了脸来到桌前。坐下连忙致歉。
老洪和小宁他妈,还有老洪他爸,应该是一大早上坡下地了,很辛苦的样子。看着桌子上的菜,这不过是一顿早饭而已,怎么会这么丰盛。不过我冰雪聪明,很快就明白了,连忙解释,老洪,我只是来搭伙,你们平时吃什么就弄什么,不用弄这些,我就喜欢你们这里的家常饭。我知道农村的祖训,自己家吃糠咽菜都可以,不能对客人缺了礼数。我是希望老洪兄弟和大叔你们别把我当客人,当成家里人就好了。
吃过饭,我劝老洪还是把孩子送到学校去,但是劝了半天,三保似乎有所松动,小宁却是怎么劝都不听。家里长者老成老汉都有点生气了,我倒是能够理解。这孩子应该是从小耽搁了,到现在应该是什么都听不懂,坐在教室里看人家都在跟老师互动,自己像听天书;课后大家都做作业,她只会咬笔头;在宿舍人家讨论问题,她连话都说不上。最后老洪还是送三保去乡里的小学,小宁去喂鸡鸭,然后拿着羊鞭去后面林子里,说是早上把羊赶到山上去了,要去看看。孩子倒是很勤快。我则是在村子四周到处转转,看看哪里有路,哪里有井,哪里有沟,哪里有林。看看这山里面庄稼的长势,看看其他人都是以什么为生的。
期间又去街上转了转,除了有几家小铺子开着门,卖点日用品,山货,粮油之外,几乎找不到什么卖东西的。偶尔在街头或者拐角处会看到一两个摆地摊卖菜的老太婆。我看这么大年纪在这里守着不容易,街上也没什么人,就适当买了点。跟着老奶奶简单地问了一下,他们也不是靠着卖菜谋生的,只是家里园子地里面的菜长得好,自己吃不完才拿来卖,街上有些人不种菜,能变俩钱总比烂了好。
这些菜,绿色无公害,非常好。我要是兔子,我就生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