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溜着菜回家,小宁妈和老洪他爸都各自忙去了。小宁还没有回来。老洪他妈何玉凤一个人在家里忙着。看到我买回来的菜,说自家的菜园里都有,有时吃不完也弄去卖,就别去买了。我说我也不知道,看有人卖就顺便买了一点。
这是老洪回来了,说三保到学校了,老师也习惯了,没有说啥,就是叫星期五按时去接。
我看老洪在收拾刀别子,好像要出门去砍树什么的。我问他有什么活儿我可以帮帮他,他说他在山林里剃树丫包,这几天可能干了,要去收拾两捆回来。说这活儿我干不了。我说跟你去看看可以吧,我也是山里长大的,说不定可以帮一把呢。老洪没有拒绝。
山里人,经常在山林里面窜来窜去,有些大树靠近根部长出枝丫来,既影响山里人过路,又影响大树往直了长。所以就有人会去把过低的枝桠砍掉,堆在旁边,经过几天的风吹日晒,变成柔干柴了,就可以去收成捆,背回家里来烧火做饭。谁家剃下来的自己心里都有数,也没有人去动别人弄好的。谁要是乱动别人家的,被村里人知道了是要挨全村人的骂的,小孩子要是不知道懂了别人的柴禾,家里长辈要带着东西去赔情道歉的。不过,谁也不会跟小孩计较的。
栎树枝晒成的柔干柴很有弹性,不小心会被枝条弹起来打到,我的脸上和手上就挨了几下。收成一堆要容易一些,用葛条把他们捆住需要一股子牛劲,因为枝条很有弹性,收扎的时候不能松劲。
老洪干这个自然很熟练,一捆捆收的紧紧的。然后他把三捆排在一起,中间上下穿两根直棒,再用葛条一围,最后巧妙套上他从家里带来的棕背系。一个大背捆就弄好了。再一使劲,把这个大捆立起来,就能背了。
我看这个大捆,非常宽,貌似很重,我恐怕背不动。老洪说,其实不重,因为都是枝条,还有很多叶子在上面,就是看着体型大。不过他说太宽也不好走,需要在大树中间让来让去,你还是背个小捆好了。
说着,他挑了一个不太大的,跳到上面使劲踩了几下,把柴捆踩扁,然后也在里面穿一根较短的直棍。在附近找了两根黑色的粗藤条,说叫棉葛。他用棉葛做背系,粗一点不会勒得肩膀疼。几下子,也弄好一个单独的背捆。
我迫不及待地要试一试。老洪先帮我背上,然后蹲下背他的那一大捆,一使劲就站起来了。我连忙点赞。他还是走前面,我在后面跟着。
感觉很有意思。路上也很顺利。半路遇上小宁,她正赶着几十只羊往家里赶,她爸爸走过之后看到我,她就笑了:“你背得起吗?”我喘着气笑着说:“你看呐,我这不是背着了吗?”
小姑娘说:“背不起我来背吧。”我说没问题。其实累是真的,但是并不感觉重,就是感觉不习惯。让她背?不行。四十多岁的大男人让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帮手?话说回来,我就是想体验这种生活嘛。
跟着小宁和他爸回到家,把柴捆子往旁边放好。我要去收拾了,领子里掉进去很多树叶和树皮的渣,让人怪不舒服。因为干活出汗,内衣也浸湿了。小宁已经关好了羊,给我打来一盆水。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先好好洗了洗脸,再换了干净的换洗内衣。最后把换下来的内衣搓洗干净,晾在外面柴捆上。
晚饭很丰盛,我有点无功受禄的拘束。后来想想走的时候给他们补偿一点吧。也许家里有人干累活生活就会开得好一点呢。我们以前都这样。
晚饭过后,胡春梅点上灯,我记起这里没有电,他们用的是煤油灯。但是没有多余的。我晚上想看看书,应该去买几支蜡烛。
听说我要去买蜡烛,胡春梅说家里也没有煤油了,让老洪去街上打一点煤油。小宁抢着说她去。说着去拿煤油桶子。看光线有一点暗,就翻出我的充电式手电筒。跟着小宁去街上。手电筒很亮,小宁想看看,她拿在手里爱不释手。我说你要是喜欢,我走的时候就送给你,她听了很高兴。
顺便,我又责任心泛滥,劝她回学校好好学习,她不作声。我也没有多劝,只好说明天拿你作业出来,我给你讲几道题,一直要你听懂。她说嗯。
我先跟她找到地方打煤油。然后她带我去买蜡烛。我买了二十来支。小宁问我买那么多干嘛,我说我晚上要看书,看很晚。她反问书有什么好看的,还看那么晚。我问她你不喜欢看书吗?她说她只看连环画。这孩子,在学校一定是个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
我们刚准备回家去,突然发现街角处有个人,点着一盏灯,蹲在那里。我很奇怪,拉着小宁走了过去。
原来是一个长相很怪异的年轻人,头上还盘着黑头巾。他蹲在一个祠堂的门口,地上铺开旧布,放着一些破铜烂铁。什么酒杯儿,土罐子,破碗,烂铜钱之类。
我问:“你这是在卖东西吗?”
“是的啊。”他有很重的四川口音。
“这都是些什么啊,是文物吗?”
“啥物?”他好像没有听懂我说的话。
小宁拽我的肩膀:“叔叔莫管他,他是胡家沟的,天天大白天睡觉,黑了就出来卖他这些烂玩意。这里的人都不理他。我们回去吧。”
我让小宁等一下。
我拿起他摆的东西看了看。我对文物古玩之类的东西不太懂,也看不出什么门道。而且我对这些东西也不感兴趣。不过,天黑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卖破烂,恐怕也有难言之隐吧。
我拿起一个酒杯,问:“这个多少钱?”
他说,你随便给吧,多少都行。
我可是帮助你的,看你可怜。那就给你十块吧。别说我给少了。
我刚把钱交给那人,小宁一把夺了过来,把钱塞到我手上:“叔叔,你咋给他这么多?”
我说没事。然后又把钱给他。
他说谢谢,你再挑两件吧。
我说不用了,你以后要经常来这儿卖这些东西,有什么旧书旧画之类的我可以看看。胡家沟,在哪?
我回头问小宁,小宁指着背后,顺着那条沟,要走二十里。我说那挺晚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要给家里买什么东西就赶紧买了走吧。
他点点头,收拾零碎。我和小宁就准备走了。小宁一开手电筒,我记起了,小宁,要不把手电筒借给他吧,天黑回去不好看路。
小宁不高兴,等了一会儿,她自己走过去把手电筒递给那个人:“记得啊,明天来的时候带上。这个是我的。”
那个人点点头。我和小宁点着一根蜡烛,慢慢回到家。
晚上,睡在床上,我点上蜡烛看了一会书,但是还是没有什么睡意,想起那个酒杯了,就取出来,在烛光下好好看看。
这个酒杯是方形的,看似造型很简单,好像是泥陶,比较脏。我找了块布擦了擦,擦不干净,杯沿有残缺,杯子里面还算比较光滑,外面凹凸不平。我打了一盆水进来,把杯子好好洗了洗,再看。
这个不是土陶的杯子,应该像青铜。泥巴洗过之后,露出绿色的锈,而那些凹凸不平的花纹,似乎是铸在上面的文字。
青铜器上面的文字,金文?有金文的酒杯,可能是周代以前的东西。
我虽然不太懂文物,但是我知道这些东西年代越久越值钱。我是不是淘到什么宝贝了?
算了,反正我也不认得,先放好,过一段时间去上海找到李咏让他看看,他是干这一行的嘛。
我往酒杯里面塞了一团纸巾,又在外面裹了两层,把它放在旅行包的中央,我怕什么东西把它给压碎了。这东西要是真值点钱,也许我们那小两居的尾款就可以付清了。
不过,私卖文物好像是违法的。
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
第二天上午,我独自去爬山,中午回来,小宁竟然真的拿出了作业,要我给她讲一讲。我就豁出半天的时间,给她把一个题目讲透彻。事实上,要把一个题目完全弄懂,需要发散补充与此相关的很多基础知识,等到她把这一个题弄懂,我基本上在一个问题上给他上过半年的课了。
小宁其实很聪明,如果她不被耽误的话,现在学习一定不错。
下午我睡了一觉,小宁也没有打扰我。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我一觉醒来,记起我还要去找那个卖文物的年轻人。昨天买的那个酒杯我不知道值多少钱,但是肯定不止十块钱。我没有占人家便宜的习惯,得给人家补偿一点。
我洗了脸,刚出门,小宁就过来了,扯住我往外走。什么事儿?走到他们旁边枣树下,一个人提着个灯儿在那里站着。走近了看得清楚,原来正是昨晚在那里卖文物的年轻人。
我连忙掏出准备好的两百块钱,兄弟,不好意思,昨天给你少了,这是两百块钱,我补给你的,不好意思啊。
小宁似乎本能地拽住了我,她可能以为我有毛病呢。那年轻人没敢接,嗫嚅说,大哥,我是给你们还东西来了。你要的旧书,我家里没有,不过你要是想要,我可以帮你找到,就是不知道你要什么样的。
哎,你不是文物贩子吧。可是文物贩子怎么会把一个好好的青铜酒杯十块钱就卖掉了吧。文物贩子个个鬼精鬼精的,不会有这样缺心眼的人啊。
他那不正常的眼光看了看洪小宁,欲言又止。恰好小宁他妈在叫她,我让她赶紧回去,她不情愿地走了,临走还说,叔你别给他那么多钱。
“兄弟,你说你能弄到古书,你怎么弄?你不会是盗墓的吧?”
“不是。盗墓就是挖人家祖坟,我没干过。”
“那你说说看,违法的事我不跟着你干的。”
“违法?不违法吧,我也是从人家手里买来的。”
哦?有意思,搞这行傻缺这么多吗?
“那里卖东西的多,有的贵有的便宜。也有卖书卖画儿的,我也不懂,所以也没买过那些东西。”
哦,你的意思,你领我去,见到我喜欢的字画我自己买是吧?
他点点头。
我倒不是怕谁来骗我,一则山里人老实,这个人看起来也不奸诈,二者我也不是有钱人,没多少油水,到时候我就带几百块钱,你们爱要拿去就行了。只是我觉得眼前这个人形容怪异,有点不靠谱。
我说我考虑一下吧,这两百块钱给你。他竟然推脱了。
“这钱我不要,东西已经卖给你了,也没有找后账的道理。你要想去,下月初一晚上,你到沟口上来找我,我在那里等你。这钱你到时候多买点纸钱,蜡烛,香和清油带上就好了。”
喝!我不得不高看你,财帛不能动其心。我又有点害怕。去买字画,带着这些个香烛纸钱干什么?还有清油。
哦,是不是上门送礼的意思。这人真逗,人家到你家去,你还给人家说要带什么礼物。清油这我知道,家家都要用,生活资源嘛?要香烛纸钱是去上坟吗?
想想忽然明白了,也许这儿有什么风俗,客人上门要拜祭家里的神位吧。既然要了香烛纸钱,那么猪头三牲是不是也需要准备一点。我还没有问,他就准备走了。我问了一句:“兄弟,你叫什么?”
“我叫刘小林。记着大哥,还有五天,下月初一,我在沟口等你。”他回答时没有回头,径自走了。
回去小宁问我是不是把那两百块钱给那个懒虫了。我拿出钱晃给她看,她才高兴起来。然后又问跟刘小林都说了什么,我没有告诉她。
第二天老成老汉安排让小宁的奶奶何玉凤把羊赶到山上去,留下小宁在家里做作业。昨天的题目小宁应该是听懂了,感觉她似乎有了信心。我让她现在家里做着作业,我陪着何玉凤去放羊,回来又给她辅导。星期五也到了,老洪中午去把洪三保接了回来。我就给姐弟俩补课。经过两天的辅导,洪小宁学习的信心上涨不少。我也终于劝动了她,星期一就去学校,好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