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屿的手有点颤抖。以前被他诊脉的时候握着手腕也不会有异样的感觉，可是现在不一样，好像他别有目的似的。抬眼看雪夜口角一丝冷笑，似乎有嘲讽的意思。
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雪夜，希望他能解救自己一下，雪夜却装作毫不在意地转过头去，东张西望。
杨溢的妈妈看着紫屿的脸色立即不一样，从亲切客气变成了分外的热情：“小楚，吃饭了吗？杨溢，都中午了，你也不请人家吃顿饭。”
“哦……”
“快去吃饭吧，不用管我。”
“可是妈……”
“这里有医生护士，你还担心我吗？一会儿食堂会有配餐送来，吃饭我还能自理。”
杨溢还是有点犹豫，他妈妈已经在那里催促：“快去吧。”
“好吧。”
刚要出门，杨溢的妈妈突然说：“雪夜，有空来坐坐啊。”
雪夜回头，觉得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热情。她很快又说：“还有小楚啊，你们一起来。”
雪夜礼貌地点头，突然想起她没有问过自己姓什么，就毫不生疏地叫上了名字。
餐桌上。
杨溢突然很抱歉地说：“对不起，刚才我不该利用你来敷衍我妈。”
“嗯？啊？”紫屿抬头。
他的目光有些黯然：“我妈很希望看见我成家立业。立业是不用说了，成家也很为难，连个女朋友也没有。本来她也没有这么急，可是现在……她的时日不多了，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紫屿被他说得鼻酸，不由自主地点头，却感觉桌底下雪夜踢了她一脚。立刻醒悟过来，自己毕竟不是他的女朋友，这种临时把戏电视剧里看多了，假戏演到最后都成真了，这好像有点不大好。
“这个……”
“我也不要求你帮我演戏，我知道你不是个会做戏的女孩，只要你别拆穿就行了。”
紫屿干笑了一下：“你们医院好多护士啊，你随便找一个演戏都比我强，她们条件也比我好。”
杨溢苦笑：“我不想她们演着演着就当真了。”
哦，原来是觉得我明显配不上你不会当真所以才选了我。紫屿悻悻。脚上又被雪夜踢了一脚，她有点愤怒，目光一转看见雪夜兴灾乐祸的笑，忍不住一脚就踩了下去，却踩了个空。
回校的路上，雪夜口气怪怪地说：“未来的杨太太……”
“你能不能不要嘲笑我？”紫屿语气愤怒，涨红着脸瞪他，眼里有一圈泪光在闪烁。
雪夜的笑容凝固了片刻，终于消失了。他腾出一只手去擦她的泪水，却被她避开了。
“杨溢的妈妈有点奇怪。”他想化解尴尬的气氛，岔开话题。“你不觉得吗？医院那种地方，很少有人会说有空来坐坐之类的话，一般都很避讳。”
紫屿扭过脸去不理他。
“你说她是不是太热情了些？”
“你又想说是因为当我是她未来的儿媳妇？”
听她语气不善，雪夜只好摇头。
“我跟杨溢没关系，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紫屿忿然。
“你不用向我解释的。”
“你……停车，我要下车。”她很少会生气得如此动容。
“好了好了，都是我错好不好？都是我不会说话，来，笑一个。”雪夜摸摸她的头发，给她来了个八百伏高压的眼神。
紫屿被电得忘了为什么生气，好一阵郁闷。
杨溢的妈妈住院期间，紫屿和雪夜又去探望过几次，她的精神一次不如一次，脸色也越来越差，但每次看见他们，都回光返照似的异常地高兴，有两次还遇见杨溢的爸爸，很令他们吃惊的是，他妈妈看上去只有五十左右，他爸爸看来却至少六七十岁，满头白发，难怪杨溢总说他爸爸上了年纪了。
紫屿记不得是第几次来了，因为顶着杨溢女朋友这个名义，总要安慰一下他妈妈，所以她来的比雪夜要频繁。
平时病房总是很安静，走廊上很少有人走动，今天似乎例外。三四个身材结实穿着西装的男人在走来走去，目光不时溜向366病房，那是杨溢妈妈的病房。紫屿没太注意他们，走到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尖锐高昂的声音：“我叫你不要来看我，你给我走！快走！”
如果不是紫屿的听力很好，她会以为自己走错地方。那声音居然属于杨溢的妈妈，她衰弱得说话都要喘气，竟然能发出这么高端的声音？
接着是杨溢平静的声音：“对不起，请你先走吧。”
接着是第三个人的声音，是个陌生的男人，他的声音很低调，似乎带着悲哀，但听不清在说什么。
门开了，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人走出来，低垂头，戴着墨镜，风格倒和紫屿有点像，半张脸看不见。他一声不响地往前走，杨溢跟着走出来，看见紫屿便错愕，停住了脚步。
紫屿没见过这个人，不禁奇怪地回头又看一眼，发现走廊上那三四个男人紧跟着那个中年男人走了，那架式让她联想到保镖。
“是谁呀？”
“一位不太受欢迎的客人。”杨溢的声音很平淡，但他的眉还有些皱着。
会让杨溢妈妈这样性情温和的女人发怒的，当然是不受欢迎的人。紫屿没多问便走进病房，她最大的好处是好奇心不强，不会刺探别人的隐私。
杨溢妈妈的脸色似乎还没恢复过来，灰暗中带着煞白，胸口急速起伏，似乎情绪波动剧烈。看见紫屿，她的笑容才展开了。
刚进病房，敲门声又响起，谷知书走进来。最近因为紫屿来得很勤，几乎已经看不到有献殷勤的护士了，小崔和上次那个小姚估计都放弃了，只有谷知书，不知道是茫无所觉还是毫不在意，依然天天会来，隔三岔五变着花样做什么药膳爱心餐点心的，紫屿尝过，觉得她的手艺的确是很好，看上去很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样子。
这次带的好像又是什么什么汤，趁谷知书去洗漱间洗碗的时候，杨溢的妈妈轻叹了一声：“小谷是个不错的女孩。”
紫屿无语。她本来也想学谷知书献点爱心，可是发现自己会做的菜花样没她这么多，加什么苦参黄芩阿胶的，据杨中医说这些药对于治疗红斑狼疮也有一定疗效，又能入菜做佐料，她半点不懂，估计手艺也强不过谷知书，只好藏拙。
“妈妈，不错的女孩子很多，可是喜欢的只能有一个。”
“是啊，人海茫茫，和你有缘的，只能有那么一个，能相遇已经是很难得。”杨溢妈妈微笑。她观念开明，和一般这个年龄的女人很不一样。
紫屿越看看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慈祥中透着满足，像看自己的准儿媳妇一样，不禁浑身的不自在，没坐多会找个借口就告辞了。
杨溢刚想送她，谷知书也起身说：“我正好也要走，我陪楚小姐一起吧。杨溢你照看阿姨好了。”
一起走出医院大门，紫屿像逃离一样往公交车站走去，却听见谷知书叫住她：“楚小姐。”
“嗯？”
对方笑得温柔端庄，大方得体：“你还是位学生吧？家里有些什么人呢？”
“……没有了。”
谷知书一怔。
“我爸爸妈妈去世了。”
“自己半工半读念大学？不容易呀。”谷知书掠过一丝惊讶。
紫屿笑一下。
“杨溢辞职了，你知道吗？”
紫屿点点头。其实她不明白为什么杨溢会辞职，也许为了照顾妈妈请假不便，但应该可以停薪留职吧。
“本地最好的医院就是我们医院，可是杨溢却放弃了这么好的工作。他再去别的医院应聘，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是的。”紫屿心想早些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劝他别冲动。
“他辞职时也没告诉我，不然我一定会帮他想办法请假。不过没关系，如果他想回来的话，我想医院也会很欢迎。”谷知书似乎猜到她的心思。
她说的真容易，辞职再回来，换件衣服呐，市立医院这么好的单位，很多人挤破脑袋也进不了，有的是应届大学生排队要进。
“我可以让他回医院，继续做他的医生。”谷知书果然很厉害，紫屿简直怀疑她有读心术。可是她不大相信她有这么大的能耐，区区一个护士，有什么地位？
谷知书继续说：“我爸爸是这里的院长，杨溢大概没有告诉你。”
紫屿站定，吃惊地看着她。这点她确实没有看出来，谷知书虽然穿着考究，典雅得体，看上去很有教养的样子，但并不像太像富家女，况且院长的女儿怎么会做护士呢？
谷知书笑得极温柔极具杀伤力：“我是护理学硕士研究生毕业，从毕业就在护理部工作。杨溢妈妈住的单人病房就是我安排的。哦，对了……”
“对不起公车来了。”紫屿不想再听下去，赶紧逃离。
边走还边听见谷知书在背后不紧不慢地说：“小妹妹你学油画，将来找工作不容易啊。虽说当画家也是件好事，可是你想熬出头到什么时候呢？”
转眼楚小姐变成了小妹妹，这个女人的弦外之音还真让人容易听出。
下了公车紫屿还觉得委屈憋闷，无缘无故被人当作了情敌，还要被绵里藏针地“提醒”了半天，真不是舒服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