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原来的油画老师靳老师休完产假复课,本来很高兴地想看见全班同学久违亲切的笑脸,结果只看见一副副蔫不拉叽失望至极的表情。她很不甘地训斥:“你们这些重色轻师的丫头!”
倒是班里的男生个个生龙活虎,对她表示了极大的敬意,觉得她简直就是赶走年兽的爆竹,众生的福星。
紫屿很失落,不明白为什么雪夜就此蒸发一样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他竟然没有提到任何有关他去留的事,难道他只不过是冬夜那一场雪,落在地上便白茫茫一片美丽无边,落在掌心就化成水汽消弭于无形?
或者他只不过是一个谁也抓不住的男人而已。
峻男来学校里看过师雅两次,每次风尘仆仆来了就走。然而聚少离多的一对情侣竟然不是表现得久别重逢如胶似漆,而是争吵多于甜蜜,师雅常常肝火剧盛地对他一通发泄,然后以峻男的黯然离去和师雅的蒙被痛哭为结局。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紫屿曾经以为这是对情如磐石爱如金铁的爱侣,原来也不过和周围那些恋爱的学生一样分分合合走向散场吗?究竟是变化太快她跟不上脚步,还是生活本来如此只是她还不曾懂?
寝室门被敲响,紫屿还沉浸在她的3D世界中疲惫得不能自拔,明莉趿着拖鞋蓬头垢面去开门,她最近失恋,相当不注意形象。她那吃软饭的已婚男友终于还是被家里的河东狮发现奸情,被迫和她说白白。
“请问,楚紫屿在吗?”磁性的声音,很客气,很耳熟。
明莉的双手插进鸡窝似的发型里,当场掉了下巴。
“杨溢!”紫屿的情形也没比明莉好多少,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熬夜的眼圈还泛着青光,慌里慌张地从电脑边站起来,差点被椅子绊一跤。
上铺的殷雨绮吃惊地一手捂嘴,另一只手上镜子摔落到地上。
连被窝里的师雅都探出个脑袋来,感兴趣地往门口看。
三年以来没有人找过楚紫屿,更别说是位陌生的帅哥。
杨溢的笑容依然招牌式地充满魅力迷惑,但深邃的眼底分明多了一抹抑郁,脸瘦了一圈。不过这些显然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翩翩风采,从另外三位女生的反响就可以看出来了。
“你怎么会……怎么会来找我?”紫屿很久没有这么结巴了,紧张地扶着眼镜。
“打扰了么?”
“没有没有。”她想起他也很久没有找她了,从上次去医院看他妈妈到现在,她忙了一月没空去,也没空打电话给他,只是偶尔接到他的电话,听他说他妈妈有时候想见她。但她真的很抱歉,她手头的工作太繁忙,临近毕业,学业负担也加重了。
杨溢淡淡地笑:“想你了,就来看看你。”很自然的表情。
“坐。”紫屿不安,指指她的床。
“原来是杨大帅哥,久仰久仰。”师雅笑嘻嘻地从紫屿上铺探出脑袋,支着下巴。杨溢身材颀长,从她这个角度正好和他脸对脸平视。
杨溢笑道:“原来是苏大美女,我也久仰。”
师雅咭咭地笑:“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想一眼看去漂亮得让人惊艳的应该就是苏大美女。”
师雅笑得眼睛弯弯:“真是撒谎不眨眼,你在峻男的皮夹子里早见过我的照片了吧,不过这么会说话的我喜欢。峻男说你是柳下惠式的正人君子,在当代属于濒临灭绝的品种,我以为你应该正襟危坐,说话之乎者也,没想到这么会讨人喜欢。”
明莉小声哼:“你喜欢,喜欢人家的男朋友干嘛?”她从震惊中已经清醒过来,眨也不眨地盯着杨溢,她始终不能相信这就是传闻已久的紫屿的那个中医男友。
殷雨绮和明莉的想法一致,都用一双火眼金睛扫描紫屿再看看杨溢,觉得这个世界简直没有什么是公平的了,连楚紫屿都能有这么帅的男朋友而她们不是被退货就是减价抛售,真是苍天无眼。
师雅今天心情不错,假装没有听见明莉的嘀咕,继续热情地招呼杨溢:“坐啊,别客气。”然后从被窝钻出来,从上铺就爬下来,一点也没顾忌她还穿着hello kitty粉红束腰睡裙。
松松的睡裙带子勾勒出她楚楚的纤腰,长鬈发波浪般起伏倾泻,垂落胸前,低V领中露出深深浅浅的美好景色,白晳水嫩得让人迷醉。紧贴领口处的胸上是朵娇艳的深红色曼荼罗彩绘,一如师雅的性格,越有毒,越迷惑。
杨溢直视她的目光斯文有礼,亲切温和,却没有从中勾出一点男人的渴望。然后他坐在紫屿床边很随意地说:“很忙吗?不用管我,我坐着等你。”
他今天穿着深灰色的羊绒休闲西服,挺立的白衬衣领子适意的松解着,显得随意养眼,师雅就没有见过哪个男人可以把西装穿得如此不中规中矩但又极有涵养风度。
“我……哦,我很快忙完,师雅你陪他一会行吗?”紫屿匆匆地倒了杯热茶递给杨溢,卧室里还没有茶叶,她放了点玫瑰花在里面,因为他说玫瑰活血养颜。
明莉爬到上铺殷雨绮的床上,从她们那个斜面正好俯视到杨溢的正面,距离又足够窃窃私语而不被听见。
“简直是白痴,把这么出色的男朋友交给苏师雅,要是我就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明莉轻轻地咬牙切齿。
殷雨绮赞同地点头。
苏师雅是尤物,苏师雅是迷惑众生的狐狸精,苏师雅是祸国殃民的妲己。但是男人都喜欢。
白痴紫屿继续她的3D设计,忙得不可开交。
杨溢和师雅言笑甚欢,像结识多年的老朋友那样毫不拘谨。
“听紫屿说你辞职了,最近有什么打算吗?”
“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这么快?哪家医院?”
“不是医院。”
“不是医院?”轮到师雅吃惊,“你不是医生吗,不在医院能做什么?”
“我上大学时就修完了金融管理系的课程,拿到了学士学位。”
“哦哦,跟紫屿一样呀,双修的。”
杨溢点点头。
这句话紫屿正好刮入耳中,她纳闷地转头:“你不是喜欢绘画吗,双修也该修艺术类的吧?”
“可艺术是个奢侈的爱好。”杨溢微笑。“再说绘画不用修课程也可以自学,但找工作没有学历就不行。”
“哦哦。”紫屿继续攻克。
“峻男最近怎么样?”
“死了。”师雅提到他就恨。
杨溢笑:“他也希望事业有成,有房有车,才不至于让你毕业后跟着他吃苦,我觉得他的想法也没错,毕竟年轻,短暂的离别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道理是这样,有多少恋人因为两地分离最终感情淡漠而分手的?不是寂寞中另结新欢就是离久了感觉变淡。”师雅有点忧伤。
杨溢点点头:“现实是残酷的,你说的现象很普遍,但这也未尝不是对你们的一种考验。毕竟对他而言,走向社会,更多与生活息息相关的事情是急需要解决的。留在这里,要多久你们才能建家立业?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想要发展并不容易。”
“他在这里上了四年学,也不算人生地不熟了。”
杨溢很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你们的人际关系足以让你们找份安逸又高薪的工作吗?能在短短几年内买得起房和车吗?这里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
师雅不说话了。她不是天真烂漫到了这个地步,但家境向来无忧的她并没有想到这么远,她想她的父母还可以供她考研读硕士,或者她不喜欢也可以出国学画,但是峻男的家境决不允许。
她的父母可以为她在本市买套住房,可是她还要穿名牌用高档化妆品,她还喜欢进出高级娱乐场所和餐厅,这对峻男来说都是现实和不得不考虑的问题。目前她可以和峻男去大排档浪漫花心,可是几年后呢?两个人还可以人手一串烧烤在街头携手漫步,出入不是公车就是出租?
不,这不是浪漫,到那时候,这就成了掉价没面子的事。她苏师雅可以放弃许多美丽女孩嫁入豪门跻身上流社会的机会,但至少这个男人不能寒酸得让她觉得在倒贴小白脸,像明莉以前的那个男朋友一样。
师雅沉默而无味地喝着白开水,想着现实无比的问题。
“我忙完了……你们这么安静?”紫屿奇怪,师雅是从来不会冷场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们出去走走吧。”杨溢看看表,也该吃午饭了。
“嗯,好。师雅,一起吧?”
“我不去。”师雅兴致缺缺地理了一把长发,就算是还带着一脸初醒的慵懒,就算是没洗脸没刷牙没梳头没化妆,她也是妩媚动人艳光四射的。
杨溢笑笑,他似乎也没有约师雅同行的意思,挥挥手向三位美女道别就带着紫屿一起出去了。
“你好像没梳头。”他提醒她。
“哦。”紫屿有点慌张地从包里摸出一把梳子刮着头发,“其实梳了,后来在电脑面前坐太久又弄乱了。”
“为什么今天有空来找我?”
“紫屿。”他有点忧伤地看着她。
“有事吗?”她从来没有看见杨溢这样的表情,他竟然会这样情绪明显的时刻。
“今天可以陪我吗?一整天。”
紫屿想起自己还没完全做完那个设计,可是她还是点点头。
“我妈妈,去世了。”
她捂住了嘴,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她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从指缝中压抑着飘出:“什么时候的事。”
“十天了,落葬了。”
她想问为什么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告诉她,可是知道又怎么样呢?她以什么样的身份插手他的家事?她又是他什么人?朋友吗?朋友是没有资格知道他的一切的。
因此她也不晓得说什么好。
只是想到杨溢的妈妈生前那么喜欢她,曾经很希望她能做自己的儿媳妇,就忍不住伤感。毕竟她只是杨溢找来的一个替身而已,他将来会找个比她更好更适合的女孩儿,只是他的妈妈看不到而已。
“你在想什么?”杨溢站定。
她不能说自己在胡思乱想,只能勉强笑笑,突然又想起不应该笑。
幸好杨溢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方面,他自顾自说:“找个地方吃饭,我想安安静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