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里,杨溢看得眼发酸也没有发现他想要等候的身影。
“杨溢!”老远的声音传来,一个栗红色长发的混血女孩拉着行礼箱快步走过来,身边有个男人,金发碧眼,同样深刻的轮廓,英俊潇洒,遗憾的是走近了发现皮肤很糙,毛孔粗大,青青的下巴有着剃不干净的胡茬。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他大概看漏了。
“卡琳娜。”六年别后重逢,喜悦似乎并不如想像中之甚,杨溢笑得很客套很礼节。
卡琳娜的头发长了好多,自然卷曲,蓬松而有弹性,随着她三寸高跟鞋的起伏而跌宕出一片风情。脖子上一根红丝线系着古典造型的翡翠坠子,据说老外都喜欢中国风情的东西,卡琳娜在中国生活了十九年,可骨子里还是西方血统和性格占主体。
小吊带衫外是一片雪白的肌肤,牛仔热裤参差的流苏下是一双修长结实的大腿,她还和当年一样,充满热情和张力,只是唇膏的颜色比当年深了许多,透着性感。
卡琳娜极度热情地和杨溢贴面拥抱了一下,然后向他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米歇尔,德国人。”
然后那位德国仁兄就说了一长串鸟语,末了夹着句生硬的中国话:“你好,谢谢。”
那句谢谢不知所云,听起来有点谢谢杨溢让爱给他的意思,很具讽刺意味。
看着这位仁兄热情的笑容伸过来的手,杨溢微笑着从容地伸出手去和他相握,谢天谢地德国人的礼节也是握手,如果他很热情地来个拥抱礼杨溢不担保自己会不会变脸。
等了六年的结果,原来不过如此。
其实也算在他意料之中,不是吗?
卡琳娜看着他,没有一丝内疚,就像老友重逢那样有别后的喜悦,她笑着说:“我曾经说过会回来,现在我回来了。”
“是的。”
“也许你还记得我们少年时代的承诺,但是很抱歉,岁月阻隔了一切,也改变了一切,而女人的青春是经不起多少蹉跎的,所以……”
“我很清楚。”杨溢的笑容更深,很为她祝福的表情。
卡琳娜笑得灿烂:“地域文化的不同,我们之间就算再交往可能也会存在隔膜了,所以这样也是很好的结局,杨溢,我们还会是好朋友,对吗?”
“当然。”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中国国籍的卡琳娜接受的是中国传统文化,他不明白地域文化究竟怎样的不同了,也许就是因为她离开了六年时间吧。
卡琳娜再次拥抱了他一下,轻声笑:“亲爱的溢,你这么出色,一定已经有了新女朋友吧?感谢你来接机,为什么不把女朋友带来。”
“哦,她在医院做个小手术,还没拆线。”
卡琳娜很满意这个答案,然后谈笑风生地和她的男朋友邀请杨溢共进晚餐。
晚餐的气氛很和谐,估计整个内心不和谐的只有杨溢一个人。
从西餐厅出来杨溢直接进了酒吧,这种他从来不去的地方有着陌生的渴望,灯红酒绿和狂野音乐的刺激让他的神经逐渐麻痹,一杯接一杯的酒燃烧着他的胃,调酒师说这种酒叫甜蜜毒药,有爱情的滋味。
结果他发现除了入口的甜味之外完全是一种痛苦的感受,酒精除了让他的胃不舒服之外就是让他头疼和失重,他脑子里空空的竟然想不起和卡琳娜初相识是什么样的情形。后来她眼泪汪汪地出国,告诉他她一定会回来,让他一定要等着她,结果是她回来的时候带了个男朋友。
不过有风度的男人都应该要祝福自己所爱的人不是吗,所以他觉得自己表现还算良好,没有一句指责,没有一句疑问。
这一切,或许缘于他自己内心的改变吧?
当卡琳娜火一样的卷发海水一样的眼波闪现在他脑海中时,瞬间就被另一道修长窈窕的身影所代替了,乌黑柔顺地直发垂在胸前,茶色眼镜片后无辜纯净的眼神,总是有点瑟缩但是又很安静的女孩。
原来什么人都会遭受背叛,连自己也会背叛自己的心。他苦笑着摇头,继续喝着那种叫甜蜜毒药的鸡尾酒。
究竟是等了六年是失落还是如释重负的解脱,他到现在还理不清。但是他觉得挫败感远甚于心痛感。可能,如卡琳娜所说,时间会改变一切,再深厚的感情,也只在不知不觉中磨平了吧。
如果不是他心里的执念,也许他早就有了个漂亮温柔的女朋友,顺理成章的结婚了。只是他执着于那个承诺,决心要等到卡琳娜回来,从来不给任何女孩过于接近自己的机会,所以也没有机会去了解别的女孩的可爱和美好。如果她早两年回来,也许已经被谷知书的温柔攻势瓦解,然后做了院长的乘龙快婿。
但一切都只是如果,如果楚紫屿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中的话,他和谷知书也许不会是两道平行线,甚至也可能是其他女孩,例如小崔,小姚。
脚步不稳地走出酒吧,甩开几个想和他搭讪的女孩,拨通了手机。
“喂?杨溢吗?”
“我……”他突然发现自己口齿不清。
“怎么了?”
打个酒嗝,他有点察觉自己现在已经失态得不行,但是想见她的渴望如此强烈,让他顾不得个人形象了:“出来,我想见你。”
“出来?在哪里啊?”
他看了看身后:“胜意酒吧……兴会路……多少号来的?”
“可是我在医院呀,晚上不让出去的。”
“医院?你在医院干什么?”一阵强烈酒意涌上来,他一把捂住嘴,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什么我在医院干什么?我昨天才做完手术的呀,不在医院能去哪?杨溢?杨溢你怎么了?”
电话里一阵呕吐声,他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吐了一阵他对着手机说:“出来好么,紫屿。我好想你,想得发疯。”
心头怦然一跳,紫屿觉得手脚有点发麻。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中带着柔软:“紫屿,来看看我,我现在很不舒服,头疼。”
“好的我马上就来。”挂了电话,她就往床下跳。
“去哪里?”雪夜寒着脸拦在她面前。
她不安地用手指卷着长发:“杨溢好像有事,我要去看他。”
“不许。”
“不行啊,他在吐,还说头疼。”
雪夜冷笑:“喝醉了酒装疯吧。”
“杨溢从来不喝酒的,他说过。”
“要去你自己去,我现在就按铃叫护士,看你怎么走出医院。”
“不要这样雪夜。”她握着他的手,柔柔的目光看着他,带着哀求。
“我不去。”
“雪夜,我知道你会帮我的,雪夜……”她摇晃着他的手,细长黑亮的眉弯起来,忧郁地看着他,声音软得让人心醉。那双水晶葡萄般的眼睛,流露着无声的祈求。
他闭上了眼睛,痛恨她这种要命的眼神,以前戴着茶色眼镜的时候怎么没觉得,竟然是如此具有杀伤力的一双眼睛。
“你确信你要去,不后悔?”
紫屿赶紧点点头。她压根儿没有发现他的眼神背后是什么。
两个人从医院里偷偷地溜出来。雪夜一个眼神就让值班的护士小姐丢了魂,紫屿顺利地逃跑出去。
一路上雪夜没有说一句话,紧抿的嘴唇带着凉意的线条,让她觉得有点可怕。
“雪夜。”她小心翼翼地叫一声,他却不理她。
兴会路上灯火通明,夜生活丰富。霓虹闪耀着繁华。远远的看见胜意酒吧的招牌,红黄蓝绿交替的彩色电珠闪烁着,像夏日的彩虹横在路边。
杨溢攀着人行道边的扶栏,依然在干呕。
其实已经吐不出什么,只剩下恶心的感觉不停地泛,胃部痉挛着,脑袋痛得要裂开。他忘记自己喝了多少杯甜蜜毒药,反正调酒师说那种鸡尾酒就是特别容易醉人,有些人三杯下肚就吃不消。
爱情也就是如此吧,量浅的就应该浅尝即止,否则就会知道入口甜蜜其实有毒的滋味。
雪夜车还没停稳,紫屿就已经跳下车,向杨溢奔过去。她从医院里逃出来的时候还穿着病号服,趿着拖鞋,叭嗒叭嗒地跑着,拖鞋掉了也没管,只是焦急地叫:“杨溢,杨溢!”
杨溢正攀着扶栏吐得苦胆都要出来,听见她叫唤着,慢慢地转过身去,有点站立不稳,脚底下飘飘然,眼前是一个穿着红白条纹病号服的女孩奔过来,叠影重生,晃来晃去。
紫屿索性把另一只拖鞋也甩了跑过去,一把扶住了腿发软差点摔倒的杨溢。
他朝她笑了笑,努力地睁眼,终于看清楚她的模样,额上贴着敷料,长发散乱在两肩,满眼焦急,眉头深锁。
“紫屿。”他的口齿尚清晰,含笑看着她。
“发生什么事了?你弄成这样?”
“什么都别问好吗?”
“哦。”她疑惑地看着他。“那你叫我出来干什么?”
他好笑地摸着她额头的敷料,终于想起她刚刚动过手术:“刚才你在电话里说在医院,我居然想不起来怎么回事了,呃……喝多了。”他打个酒嗝。
他满身的酒气和呕吐的味道实在不好闻,她皱眉,但是规则不许她问。
“喝这么多酒,很危险的知道吗?你不能开车了。”
他显然没听进她的话,答非所问:“紫屿,你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