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早了,你敲这么响想干嘛?”
她捂着嘴退回自己屋里,雪夜跟着走进来,斜倚着门框,灯光下他的眼圈下有丝青黑,看起来像睡眠不好的样子。
“怎么,找不到杨溢,晚上一个人寂寞?”
“你……”她被他轻佻的口吻气得说不出话。以前好像是因为他才慢慢学会正常与人交往的,现在看见他却变得口齿不灵。
“他去我爸爸屋里聊天,在三楼,要不要我带你上去?”
“不要。”
“那你继续等他回来,记着不要再把门敲那么响影响别人睡觉。”
紫屿抿嘴不说话,看他走出去,闷闷地跑到柜子里找碟片看。随便塞了张碟进去,却看见屏幕上猛然跳出一张放大的鬼脸,立体感极强,仿佛由远及近向她扑过来,同时恐怖的笑声随之响起。
“啊!”她尖叫了一声跳上床,拉过被子盖住头。
刚瑟缩了没几秒,被子被人拉开,她又一声尖叫。
“叫什么?”
她腾地坐正,看见雪夜站在床边。
“你在看什么?”他走过去退出碟片,向她晃晃。“就为了这个鬼叫?这是几年前制作的一个3D碟片而已,里面有几个模仿鬼片镜头的flash短片。”
“怕就不要看,看了还要叫。”
“我怎么知道是这个,还以为是电影。”
“忘了告诉你,这屋里本来就没有影碟,都是我以前制作的一些没处理掉的旧东西。”
“你做这个吓人干嘛?”
“我怎么知道你会看?以前是为一些电影制作的3D特技。”
紫屿摸了摸额头的冷汗。
“算了,我去叫杨溢下来陪你。”
“不要。”
“那你就别叫啊,这栋房子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住。”
他的口吻真的很生硬,紫屿本来就委屈,给他冷若冰霜的语气一激,眼泪就掉了下来。
以前她不知道自己这么爱哭,可是遇见他之后动不动就哭,这辈子的眼泪好像都是为他流的。
雪夜一呆。本来以为麻木的心被她的眼泪浸得柔软起来,默然走上去替她擦眼泪。
“别哭了。”
“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
“我陪你。”
“能说说……杨溢为什么是你哥哥吗?”
他看着她,无奈地说:“为什么你总是问我,却不去问他。”
看着她充满期盼的眼神,叹了口气:“我不想说是因为这件事如果由我来说不适合。”
“为什么不适合?”
“如果你非想听的话,就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
“嗯。”
“我和他是孪生子,同父同母的兄弟。”
“什么?”第一句她就忘了不要问,还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和他长得一点也不像,性格也相差好大啊。”
“双卵双胎的兄弟本来就不像,我和他血型、相貌、性格都没有半点相同。”
“什么叫双卵双胎?”
“……你能不能别把我当成百科全书?”
“我……”她摸着脑袋,撅起嘴。
“你觉得应该长得一模一样那种,叫单卵双胎,单卵双胎通常是血型、基因、性别相同,相貌、性格、智力都很接近……你听懂没有?”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摇头。
“单卵双胎就是一个受精卵分裂为双胎,双卵双胎是两个卵子同时受精……”
“啊……”她的脸登时红了。
“算了,你自己百度去。”他简直要被她击溃,心理脆弱点都受不了。
“可你们的生日也不是同一天啊。”她突然想到关键的一点。
“那是因为我以前知道的那个生日并不是我出生的那天。”他看着窗外,“我妈说她把我抱回来那天,下着大暴雪,她不知道我哪天生的,所以把那天定为我的生日,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出生十几天了。”
“你妈?”
“我说的是我现在这个妈妈,生我的那个妈妈你也见过,她已经不在了。”他神情有点黯淡,虽然生母没有抚养过他,但毕竟血缘之亲是不可隔断的。
“怪不得。”紫屿突然想起了很多事,一件件串联起来,她心里隐隐想到了什么。
“二十多年前,爸爸家里的生意正好出现了点问题,为了挽救家族企业,他就和我现在的妈妈结婚了。这种经济联姻和政治联姻的性质总差不多,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而爸爸年轻时的个性也是很叛逆的,他虽然顺从家里的安排结了婚,可是对我妈一点也不好,大半是出于他的那种逆反心理,从来不愿意真正去接受这种被安排的婚姻。
那时候他对做生意也没什么兴趣,他爱绘画,大概我喜欢油画也是出于遗传。而家里除了他还有两个兄弟,所以我的祖父并没有强迫他学做生意,他就在出外学画的时候认识我的生母钟斯然。我的设计公司建立之初征求爸爸的意见,问他公司该叫什么名字,他说就叫斯永。”说到这里他轻轻叹口气。
紫屿心里充满同情,她想虞轩至其实一辈子都没忘记过那个女人。
“妈妈只是个美术老师,因为有共同的爱好他们才会走近,然后就很单纯地相爱了。她不知道在虞家的背景之下,他们的爱情只不过是商场祭品。那时候我爸爸想的也很简单,以为等家里生意有了起色就可以回家离婚,结果等他回去,发现家里的妻子也怀孕了。一个男人抛弃怀孕的妻子,无论有任何理由都是不道德的,我爸当时却没顾忌到这点,他很冲动地提出离婚,结果我妈伤心气愤之下就流产了,之后医生就诊断她终生不孕。”
他说的时候把两个妈妈穿插在一起,紫屿消化了一下才能辨别。
“后来有好一阵,我爸都活在内疚之中,于是在家里陪着她,一直没去找我妈妈。但是内疚终究不能等于爱情,他过了一阵又离开家,而我妈已经挺着大肚子,顶着未婚先孕的名声非要把孩子生下来。他当时很高兴,心里想的还是怎么回去离婚。结果他没等到我们生下来,就被抓回家了。”
“抓回家?”
“是的,我伯父经营生意不太厚道,用了些不正当的手段,虽然后来疏通关系保住了他,但在商界的名声已经不太好,再说我祖父为此震怒,也不再重用他。我三叔年轻,头脑也不够灵活,很难独当一面,所以我爸就被抓回去,强迫着学做生意。他是被几个保镖押到国外去学金融的,不过他没我幸运,没逃得掉。”
紫屿听过他撬课打街机的事,嘀咕道:“有几个人像你这么坏的。”
“我很坏吗?”他逼近她,脸上泛起笑意,目光贼亮,盯得她没来由地心慌,脸上越来越红,下意识后退,身体却抵到床背。
“别……”心慌意乱地想要躲开,却无处可逃。
过近的距离令气氛变得诡异起来,空气中氤氲着暗昧的气息。前车之鉴让她觉得应该赶紧闪避,可是身体动也不能动。想要大声叫,结果声音却咽在喉头,发出的时候变成虚弱无力的拒绝:“别过来……”
他及时闭上眼,控制住狂乱的心跳,微微喘息了一阵,才努力稳定情绪,继续说下去。但是已转过脸不敢再直视她。
“我妈生下两个孩子,本来一个人就照顾不来,因为是未婚先孕,娘家的人都觉得她丢脸,没有一个人去照顾她。那时候我生下来就有病,而且病得很重,说因为我和她血型不合,患了溶血性黄疸。因为当年医疗设备和水平都很落后,我的病情又重,所以当时很危险,她在医院里求告无门,只好托人送信,结果可想而知,还好信是送到我现在的妈妈手里,要是送到我祖父他们手里,应该是有去无回了,那你今天可能看不见活着的我了。”
“为什么?”
“他们根本不会看那封信,也不会让我爸知道。”
“然后你现在的妈妈看见信,就去了医院?”
雪夜点点头。“她隐瞒了我爸爸在国外的情况,告诉我妈妈,说我爸不会来医院的,虞家也不会接纳我妈妈。她愿意出钱救我,但是她有两个条件,一是要带我走,以后不能再认我,二是要我妈离开,走得越远越好,不要拆散她的家庭。”
紫屿沉默着,从赵予容的角度来说,她并没有完全做错,也许她是自私了点,但是女人为了捍卫自己的婚姻,就算过份点又怎能苛责?钟斯然为了爱情不顾一切,但也不能说就是全对,以爱情为由去破坏他人的家庭,其实也是自私的。况且赵予容此生不能再生育,如果再失去丈夫,她还剩下什么?也难怪她要不择手段把雪夜带走,当作自己的儿子抚养,这样至少能把丈夫留在身边。
“后来我妈妈遵守诺言来到这个城市,嫁给一个姓杨的医生,那位医生中年丧妻,也没有孩子,就一直把杨溢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当时虞家并不知道我是谁生的,更没有人知道我妈妈生下的两个孩子,当然我自己就更不知道。”
“怎么会呢?你现在的妈妈带你回来,虞家就认了你啊?十月怀胎那么久的事怎么能瞒得住人。”
“我妈从怀孕三四个月起身体就不好,我爸又不在身边照顾她,她就一直在娘家住,直到后来流产不孕,她也没告诉任何人,这种事,当然谁也不希望告诉别人。我祖父他们一直知道他们夫妻感情不好,对我外公家又有顾忌和需求,当然也不能强行要求她回家。后来她带我回虞家,理所当然大家都以为我是她生的。我爸虽然知道,可也不会说。他找不到我生母,时间久了也被迫接受了家里为他安排的一切。”
“可是你家离杨溢家才多远啊?”
“那是后来搬来的。我爸从来没放弃过寻找,直到几年前他找到了杨家,但一切已成定局,他也无可奈何。”
“那他还把家搬来这里干嘛。”
雪夜盯着她,心想你就算嫁给了杨溢,我也会希望离你越近越好,哪怕天天看着你心里痛苦,也比看不见你好。
“你爸爸自始至终都只爱你妈妈一个人。”紫屿想起虞轩至从病房里被赶出来,那时候钟斯然应该还在误会他当年抛弃自己,可是他连半句怨言也没有。她心里一阵难过,不知道当年那段错误的婚姻和爱情究竟谁错的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