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确实让人买了好几只花鸡,只只羽毛丰满鲜亮,个头也很肥硕。每只花鸡装在铁笼子里,咯咯直叫,我数了下,正好二十只。
皇帝陛下负手转了一圈,说道:“沈卿放心,朕让人买的都是母的,挑只满意的吧。”
我兴致勃勃地围着花鸡也走了一圈,“以前不觉得花鸡漂亮,今日一看倒也蛮好看的。陛下,能不能也让我挑一只?”
皇帝点头:“可以。但柳小姐还是得问问沈卿,毕竟这些只花鸡都是他新娘的候选,万一你挑中的正是他心中最满意的,恐怕不大好。”
我哦了一声:“那就先让沈公子挑选吧。”我正要同沈脱光示意一下,乍见他额间青筋崩张,扭来扭去,眼色血红得像要杀人,骇得我立即噤声,大步遮遮掩掩地踱到天山雪莲身旁。
“沈卿不喜欢?”皇帝陛下问他。
沈脱光僵硬地抽动嘴角:“陛下,成亲岂可儿戏,草民不愿。”
皇帝陛下眼睛眯了一眯:“沈卿的意思是朕在儿戏?哼,朕做事一向不儿戏,金口玉言岂能不算数!”
沈脱光的神情很哀怨:“陛下,草民实在不愿同花鸡拜堂成亲。”
皇帝似乎沉思了一下,而后道:“沈卿的意思朕明白了。来人!”大厅外迅速闪进一名带刀侍从,“立刻去市集上买几只母猪来!”
带刀侍从还未应声,沈脱光垮了脸,扑通一声拜倒:“陛下!草民不愿和畜生拜堂!”
皇帝当即沉下脸:“沈卿在戏弄朕?还是沈卿的意思是要和大活人拜堂?”
沈脱光正要开口说“不愿”二字,皇帝对带刀侍从说:“立即去春花楼把花魁带来,让她代为梅姑娘同沈卿成亲。”
听到花魁,我眼睛一亮,忙上前一步,接上:“陛下,说起这个。上次我在信中同你说过,沈公子当初对我无意,实则有断袖之癖。”
皇帝陛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诧异:“你说的可是春花楼的头牌小倌,楚慕公子?”
沈脱光羞愤扭头瞪我,我装作没瞧见,点头:“的确,正是楚慕公子,他们二人曾经相好过。让楚慕公子代为拜堂成亲正好可以了了沈公子昔日的心愿。”
皇帝陛下眼中略微有了一丝赞赏:“那就去快请楚慕公子。”他走到沈脱光面前,重重地按了一按他的肩膀,“沈卿,这事就这样定了。朕因为你的婚事,已有一夜没有好睡。想必你也是,沈卿赶紧去歇歇吧。”
“陛下……”
“沈卿还有其他事?”皇帝陛下皱眉,见沈脱光嘴唇动了一动,半天不说一个字,眼角似有满意的微笑,“无事就赶紧歇着吧,养精蓄锐,明日好成亲,朕让朕的贴身侍卫随身保护你。”
沈脱光无话可说,拖着两腿往大厅外迈,脚步虚浮,三步一踉跄。
皇帝陛下交代天山雪莲一些成亲必备的事后,负手回房也歇息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悄悄拉拉天山雪莲的衣角,低声:“相公,无事千万别得罪皇帝陛下,这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天山雪莲刮了下我的鼻子,笑道:“想不到绘儿有时候还挺聪明的,也懂得落井下石。”
我纳闷,一脸白痴地看他:“没啊。相公难道没有看出沈公子和楚慕公子其实是两情相悦的么?虽然楚慕公子对我也有那么点意思,但一颗心总归是向着沈公子的。我只是仗义相助罢了。”
接着,我悟了,很生气:“相公怎么这么说我!我难道是那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吗!”
天山雪莲忍了忍,捏了捏眉心,伸手要拉我入怀,我奋力地挣扎扭动,带着哭腔哽咽:“我知道你修道二十多年,一身正气,认为我面丑心也丑,是不是?!是不是!”
“……我服了你了。”终究抵不过男人的天生力大,我的脸牢牢被按在他的胸上,一股桂花香味飘进我鼻间,我贪婪地吸了一吸,两只爪子抱住他的腰,摸了几把。啧啧……
算了,今天就原谅他一次。
第二日,满城花雨,唢呐震天。朝廷皇商沈离成亲轰动池州城,这轰动的背后当然还带有我前夫的流言蜚语。
一大早便有八卦老妇在墙角里磕牙唠叨:据说,这新娘还在半路呢。沈离和城主因为柳夏绘结下不共戴天之仇,所以城主趁机羞辱他,把新娘拦截在了半路,让春花楼的楚慕小倌代为成亲。哎呦,哪有两大男人成亲的,就算新娘不在,和一头母猪成亲也比和一个男人成亲好吧。唉,作孽啊……简直是作孽啊!这柳夏绘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她这十多年来就一直没有消停过,这十多年来害的良家公子还不少吗?我敢肯定,起码有一个青楼的姑娘那么多了……
这些流言传入我耳朵的时候,楚慕小倌盖着喜帕已到了城主府的大门口。我看着他被半拖半就地扯进大厅,一阵叹息。
听天山雪莲说,这楚慕小倌昨日听到代嫁这个消息时,死活不肯,铁了心待在茅厕里,足足有两个时辰,直到被茅厕里的臭气生生熏晕了才将他拖出来。到了晚上醒来,扯了腰带竟要悬梁,直喊士可杀不可辱,他喜欢的是我柳夏绘。他整整鬼哭狼嚎了一夜,沈脱光也跟着鬼哭狼嚎了一夜。
唉,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楚慕小倌移情别恋得也忒干净了,不带一丁点藕丝。
瞧瞧沈脱光,那脸色简直比当日嫁给我还惨白,如丧考妣,同躺在棺材里的死人差不多。
皇帝陛下对这桩婚事十分满意,威风凛凛地坐在高堂上,面带笑容,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兴奋过。我望了望沈脱光,不由又一阵叹息。
今日他成亲彻底掐灭了我心中隐隐燃烧的希望之火,我原是这样想的,在沈脱光还未成亲前,他还可以勉强当我红杏出墙的一个对象。当我和天山雪莲吵架的时候,我可以捏着手帕小鸟依人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泣涕如雨;当天山雪莲嫌弃我了,我也可以靠在他宽阔的肩膀回肠九转;当我想寻觅野食了,我还可以偷偷摸摸将他十八式了……
——虽然沈脱光是抢了我柳家的一半家业,对我虚情假意,对前妻旧情不忘,外表堂堂内心禽兽的我的前夫。
当然以上这些想法在我脑壳里只留了一个剁手指头的时间,我便被妖孽却不失纯洁的天山雪莲给勾引了,摧枯拉朽般沦陷在他的温柔乡里。时到今日这个喜庆嘈杂,扰人心窝的日子里,我脑中依然时不时浮现天山雪莲洁白的胴体,妖惑的笑颜,念念不忘暖帐里他带给我万箭攒心的冲击感。
我曾经一个闺蜜说得不错,我外表闷骚,实则内心放荡。
偷偷觑了一眼天山雪莲,啧啧,那模样真勾人!有夫如此,我居然还想着吃里扒外,我委实畜生!
“相公。”随着司仪高喊一声“进入洞房”,我两眼笑成了一道月牙:“你说我们洞房几次才会有娃娃?”
喜庆的大厅里骤然人声沸腾,拍手欢呼,将我的话全数掩盖。天山雪莲转过脸看我,疑惑:“你说什么?”
欢呼声越发高涨,我大声说:“我说,我们洞房几次才会有娃娃?”眼前红光一闪,眼角余光瞥见,伴随着楚慕小倌凄厉地一声“我不要洞房!”,他被人迅速抬了出去,高涨声沸腾到顶点。
天山雪莲拧了拧眉:“我听不清楚……”
我气馁,这种情话让我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说上三遍,我已费了极大的勇气,端上了比城墙还厚的脸皮。正巧撞上沈脱光苦大仇深的双目,我唏嘘不已:“唉,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天山雪莲愣了愣,终于听清楚了,却笑得光芒四射:“哪个新人,哪个旧人?绘儿是什么意思?”
我长吁短叹,心中愧疚不已:“相公,我觉得我做错了。我本以为让楚慕公子和沈离拜堂成亲,就是成全他们,……可是好像并不是这样。相公,不瞒你说,沈离还不知情,楚慕公子早已对我有意,所以他才想着悬梁自尽,此情此义我不得不辜负啊。”昨晚楚慕公子折腾了一整夜,府中上下简直不堪虐待呐!
身旁忽然飘来一阵阴风,我寒毛直竖,沈脱光的声音在我身侧喃喃:“总有一天你会逼我和你同归于尽。”
我吓得心一凛,他怎么还不去洞房?
皇帝陛下走来,拍拍他的肩:“大丈夫能屈能伸,沈卿先去安抚你那位……咳,嗯,那位朋友。”
沈脱光烦躁地扯了扯胸间的喜花,无奈喜花绑得大概结实了,他恼羞成怒地蹂躏了几下,立刻萎靡颓丧,缓缓转了身,拖着腿缓缓地走出了喜厅。
到了晚上,宾客都散了。皇帝陛下甚为体贴,吩咐天山雪莲派人守在了喜房的门口。
我心中惭愧,想了许久,决定赶紧放了楚慕小倌。快到喜房的时候,里头“砰”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摔倒在地上,回荡出一波又一波的余韵。
管家在房门口被噪音吵得不堪虐待,见到我立刻哭丧了脸:“夫人,沈公子真是龙马精神……都快三更了,居然还在折腾!夫人,小的……小的受不了啦!”
啊?!两人在房里头十八式?!我以为,他们二人……
又“咣”的一声,花瓶跌地上碎裂了,跌得我心神恍惚,兴致勃勃想迫不及待地趴在窗户边,在纸上戳个窟窿瞧瞧。
但又觉偷窥行径实在没有人道,便装模作样挥手让管家退下,管家当即撒腿,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正踌躇着是去还是留,楚慕小倌的声音忽然幽怨传来:“谁出的馊主意!不行!不行!我受不了啦!”
沈脱光咬牙:“你再忍忍,过了今晚就好!”
“砰”的一声,椅子翻到的声音。
“啊!快点……我真的受不了了!救我……我不能呼吸了……”楚慕小倌的声音似乎十分痛苦。
我咽了咽口水,当真是翻云覆雨好激烈!
“你在做什么!不是叫你再忍忍吗!就一个晚上罢了,你就那么心急?”沈脱光在咆哮了。
我无声长叹,人家旧情复燃,看来是我想多了。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很不甘愿地转身走了。
昨晚上大概折腾了一整夜,两人精神不佳,萎靡不振。第二天早上,沈脱光神色乌沉,楚慕小倌捂着脖子长吁短叹,直嚷自己白皙的脖子毁了。在此道上,我有经验,定是被沈脱光毁的。
我叹息不已。真是的,男人心海底针,比女人还矫情,既然彼此喜欢何必藏着掖着?幸好我出了这个主意,否则他们二人不知何时才能和好。
楚慕小倌见到我,一把抓住我的手,当场泪雨如下:“柳小姐!我很长日子未见你了,你还好吧?”
我点头:“还不错。”瞥见他脖子上一道红色印痕,吃惊,“楚慕公子,你的脖子……”这沈脱光好狠呐!
楚慕小倌忽然怒喝:“士可杀不可辱!谁出的馊主意!老子见到那人,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我深深感叹,又来了,在我面前表明自己的心迹有那么难为情么?好歹也是我春花楼里的人。
沈脱光按了按太阳穴,虚脱般冷哼了一声:“昨夜他寻死觅活,差点吊死在悬梁上,幸好我将他救了下来。绘儿,你……实在是让我痛心疾首!”
“你昨晚怎么不让我死!让我吊死算了!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楚慕小倌皱着苦瓜脸,“这脖子上的印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去,我的脖子……”
他捂着脖子泪奔而去。沈脱光悲愤地扫我一眼,跟着拂袖离去。
我扶扶下巴,愁眉了。我妄作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