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的其后几天,沈脱光阴魂不散,时时埋伏在我的周围,然后出其不意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面前,和我不咸不淡地说上几句话。
我觉得沈脱光的举止相当耐人寻味,就和当初我刚娶他进门的那会儿,时不时地和他偶遇,好让他注意我的存在。
例如,我在亭子里纳凉,他定会在河边钓鱼;我去后花园散步,他会在那里捏把剑砍砍枯枝除除杂草;我躺在树下乘凉,他肯定在树上装睡;我在湖边散步,他定在湖中美男出浴……和以前的我一样这么时不时地出来晃一下。
可是天山雪莲把我的胃口养叼了,我对沈脱光已渐渐提不起狼人的兴趣。当然偶尔的时候,我会心猿意马一下,心中下.流地想入非非一番。
毕竟,我对美色的诱惑实在没有什么抵抗力。
沈脱光时不时地晃一下,就晃过去了半个月,于是意料之中的,天山雪莲终于不堪忍受,将他轰出了城主府。
我当时是有些怨念的,眼瞅着他和楚慕小倌包袱款款走远了。天山雪莲一把将我拉拽入怀,余怒未消:“绘儿的病又犯了,嗯?”
我哀怨地点头:“嗯,好像是。这几天我每每见到楚慕公子和沈离,总觉得他们两人很可口。”其实,我觉得皇帝陛下也很可口。
“是吗?”天山雪莲眼睛眯成了一道线。
“相公……”我很惆怅地看他,“我觉得我最近犯病特别厉害,尤其对相公你,只要看到相公,我就想到了红烧肉。不,比红烧肉还要好吃!”有时候天山雪莲忙得彻夜不归时,害得我做了几夜的春梦。
天山雪莲先是僵硬地抽了一抽眼皮,然后再蹙眉,似乎很不满我把他当成了红烧肉,问我:“绘儿现在还是最爱吃红烧肉吗?”
我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舔了舔唇角,仿佛嘴里淌的都是红烧肉的嫩汁。
天山雪莲的面色终于缓和,手指插入我的头发里,低头在我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肌肤相亲,他身上有一股桂花的味道,我陶醉地闭上了眼,等他再落下吻来,等了半天,两片唇依旧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有些失望,为什么不亲我的嘴?真恨不得勒住他的脖子,狠狠地蹂躏他的嘴。
“怎么?在想什么?”见我落落寡欢,他刮了刮我的鼻子。
我摇头,忽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鬼祟地左右前后都瞧了一遍,才问道:“相公,你说陛下什么时候回宫?他还要住多久?”最近府中的花销庞大,每每查看账簿,大把银子如流水,我的心在抽搐啊……
“大概还需要很久吧。”
“什么!要多久?”我很愁,还要花多少银子才能送走这尊万年不死的佛祖?皇帝陛下每餐必吃山珍海味珍馐佳酿,这分明是在啃我的肉嗜我的血!
我迅速在脑中预计接下来的几日将要花费的银子。
我觉得皇帝陛下对我的意见很大,每次饭桌上,皇帝陛下每道菜都只尝一小筷子,然后大开金口都赏给府中的下人,才解恨离席。他明明知道我有多节俭,有多爱银子!
每每想起体态苗条的皇帝陛下和一日比一日肥壮的下人,我悲痛欲绝。
“相公,我觉得陛下需要治病。”治小人之心的病。说到病,我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好心地说,“相公,我们应该去请个大夫来,听我爹说,住在柳府隔壁的前面的王大夫专治面瘫抽筋。我们什么时候把他请来治治陛下的面瘫病。”
虽然我很爱惜银子,但也是相当仗义的。
天山雪莲额间的青筋跳了一跳,伸手摸摸我的脸,叹息:“绘儿,千万不要在陛下面前说这些。”
我点点头,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我知道,有病的人一般都这样,死不承认恼羞成怒。”
“说谁死不承认恼羞成怒?”
……冷淡得同样如面瘫一样的声音传来,我大惊失色,感觉到皇帝陛下正从我身后款款走来。我转身,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地回答:“嘿……嗯,我在说相公。嗯……嗯,昨晚相公力不从心,所以他死不承认恼羞成怒了。”
皇帝陛下和天山雪莲惊愕。
天山雪莲的脸忽然炸红,皇帝陛下暗咳了一声,神情晦涩,气氛有些僵硬。我顿时烧了耳根子,恨不能在地上刨个洞钻进去。
眼见皇帝陛下似乎要说出什么打击的话,我急忙说:“啊,相公,今天你不是要带我去看戏么?”
天山雪莲茫然,用眼神问我:有吗?
有啦有啦!相公没看见陛下今日的面瘫病犯得很严重吗?他一定听到我们讲话了!那是要杀头诛九族的!
绘儿,你多心了。
没有没有!陛下老奸巨猾,从小这样,我在他身上吃了不少苦头。
天山雪莲蹙眉:你们从小认识?什么时候?
呃,也不是。反正不管,相公今天一定要陪我看戏!
天山雪莲挑眉审视了我片刻,才点头说:“好吧。”
皇帝陛下慢吞吞接道:“朕很久没有看戏了,我们一道去吧。”
于是,在我极度不甘不愿、忐忑不安的情况下,三人一道去了西街。天山雪莲利用了身份的特权,选了最前排的位置,听说,今天演的戏折子很煽情。
一阵敲锣打鼓声,戏台上出来了一个身姿绰约的女戏子,背影瞧着十分婀娜多姿,但当她转脸时,我分明瞧见了她脸上画了一块十分夸张的胎记,形状与我脸上的甚为相似。
女戏子开始依依呀呀地婉转哀唱,唱得有些凄惨——
杨家有个无盐女,芳名杨柳,芳龄二十都无人敢提亲,家中老父老母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无奈之下,杨柳开始了一段抢夫的旅程。此后她抢来的夫婿还未成亲个个都选择了自尽,跳湖、悬梁、自刎、嗑药……
我一听,既震惊又茫然,戏台上唱的可是我?
杨柳抢来的夫婿都没个好下场,于是她决定干最后一票,在春花楼里抢了一个极其猥琐的男人,长得珠圆玉润,心宽体胖,乃朝廷皇商。此男人饱受杨柳惨绝人寰的威胁、恐吓、摧残、折磨之后,终于委曲求全,承欢身下。
我怒了,沈脱光分明是爹爹从茅厕边捡来的!他哪里长得猥琐了!他哪里珠圆玉润了!再说,我有那么惨无人道么!
我在心中默默流泪,最要命的是,我连他的肌肤摸都没摸过……
然而,此男人移情别恋,爱上了一个寡妇,两人天雷勾动地火,一见钟情,杨柳不堪其红杏出墙,终于一纸休夫,休了这个猥琐的男人。此后,她又遇到了一个风流又俊俏的和尚,两人一见生情,一发不可收拾,在某日月黑风高之夜,杨柳不堪寂寞和诱惑,在一间破庙里被和尚强占了。
我羞愤难当,一把捏紧了天山雪莲的手。相公是道士,蜀山派最纯洁的道士!况且苟合的地点不对,更重要的是,那日分明是我干了相公!简直是子虚乌有!
和尚和杨柳终于成亲了,幸福美满地生活了一段日子。可惜好景不长,和尚居然得了不治之症,为不耽误杨柳的终身幸福,和尚独自一人决然离开。和尚从此黄鹤一去不复返。
我怒极攻心,哪个人渣写的烂折子!拖出去午门斩首!
杨柳终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决定离家出走千里寻夫。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日,杨柳寻到了和尚长满野草的孤坟。杨柳悲恸欲绝,悬梁未果,在某处悬崖,跳崖殉情。
女戏子在戏台上哭天抢地:“章郎,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你等我!”
戏台红帘落幕,戏班子的头儿一脚跨上戏台,拱手笑道:“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各位看官,有朋自远方来,我与小女从外地而来,求个生存不容易,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戏台下久久无语,无数双眼睛朝我与天山雪莲射过来。
除了皇帝陛下,我与天山雪莲面如菜色。忽然身后有人爆发出一声怒喝:“混账!”
沈脱光!
我吃惊,回头间看见沈脱光青筋暴跳,眼角血脉崩张,坐在他身旁的楚慕小倌同样愤愤不平,两人身上的包袱还带着。
台下“嗡”的一声,抽气连天,眨眼间一哄而散。台上的戏班子头儿茫然不知所以,望了一路烟硝奔去的人群,十分幽怨:“怎地池州城的人这么小气!”
他眼转到我们几人身上,匆匆从台上跑下来,热切地谄媚:“公子小姐,有钱的捧个钱场吧。”
沈脱光大步走上,怒气横生:“简直混账胡扯!给你烧几张死人纸吧!”然后,一把拽住我的手,“绘儿,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