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如冰的声音令我一惊,沈脱光闪身护在我身前。
树影背后,修长的人影在月光下拉长,走了出来,一双深眸不冷不淡地看着我,却有些高深莫测。
正是皇帝陛下。
他朝我们慢慢踱步过来,站定,看了看沈脱光,然后忽然对我笑:“绘儿,朕今日是来接你的。”
绘儿?如此亲昵的称呼,令我一瞬间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一次,他还是太子殿下的时候,也这样阴阳怪气地叫过我。
也是这样的眼神,眼中带笑,却莫测难辨。那****把玩着我的头发,唇凑近我的耳边,说:“绘儿,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就当是一种补偿吧。”
那时候年纪小,不明白他所谓的补偿是什么意思,但现在想起来,他所谓的补偿可能有另外一层意思。
我站在沈脱光的身后,只觉背后一片寒凉。
皇帝陛下现在的眼神真像一个阴谋。
“柳小姐,”这会儿他忽然又换了一个称呼,淡漠疏离,却带笑,“你以为这个男人可靠么?朕说过,男人都不可靠。你看,就连池醇尧现在都弃你不顾了。”
一听到相公,我就来了火气:“谁说的!现在最不可靠的就是皇上你!”
我真是好大的胆子,只看皇帝陛下瞬间没了笑容,我下意识肩膀缩了一缩。
皇帝直视我:“今日就全摊牌了讲,关于沈离的身份,关于藏在柳家的密旨,还有——关于你,柳夏绘的身份。”
我的身份?
视线朝沈脱光投过去,大晚上的,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可是他那双眼睛却熠熠生辉,湛冷一片。
气氛异常诡异。
这个时候,我又不得不胡思乱想,将上次联想的——我其实是一个流落民间的公主,又提上心头。
沈脱光握住了我的手,看着皇帝:“不管怎样,今天我绝不会让你带走绘儿。”
皇帝笑了笑:“朕知道你想独占她的理由,因为密旨?因为她是——”
“住口!”沈脱光的手有些发抖,握着我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紧,“并不是因为密旨,帝王家一向以利益权位为重,那些什么感情本就多余。我对她的感情你是不会了解的,更不会明白。难道你就不能当那道密旨不存在,放过绘儿么?”
皇帝看向我:“不能。”
那眼神着实锐利,甚至带着几分凌厉。我心中咯噔了一下,又开始胡想,皇帝陛下这眼神,好似我是他的仇人,难不成我不是公主,而是曾经反对他当皇帝的某个奸臣的女儿?怕我威胁他的皇位?
可是,这也说不过去,我一个弱女子哪有那么大的能耐继承奸臣爹的衣钵,来推翻他的皇朝,这……也忒看得起我了吧?
然后,我又想了其他几种可能。一是,我是某欲谋权篡位的太监的亲戚;二是,我哪个妃子偷汉子生下来的私生女;三是,我是敌国的某大臣的女儿,或某公主……
最大的可能,我实则是前朝皇帝留下的余孽。可是,前朝更替是在几百年前,算到我这一代,都不知道是曾曾曾几孙女。
几百年下来,前朝的余孽估计早都被砍光了。
想破了脑壳,我终于忍不住问了:“我想知道密旨写了什么?不,还是直接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来头?”
沈脱光又将我的手握了一握,比方才捏得还要紧,紧得我发疼。
“丑丫头还记得十多年前,你口口声声说要当朕的皇后么?”皇帝忽然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我猛然惊骇,第一个便想到他小心眼记仇了。
“其实当时你也用不着对朕开口说要当皇后,因为——”皇帝话还未说完,前院忽然有人大喊失火了。墙头上立刻出现了几十个精壮侍卫,将我与沈脱光团团围住。
“把他们拿下!”
我气绝,紧要关头,居然有人纵火!
潜伏在山庄里的大多都是江湖中人,听到皇帝一声令下,全都从树影后面闪了出来,和皇帝带来的侍卫打成了一片。
沈脱光一边护着我,一边干架,身上多了好几处刀伤,有几滴血溅到了我的脸上,我很不忍,道:“沈离,你还是自己逃吧,我看皇上也不会真杀了我。”
沈脱光却不声不响,依旧拉着我卖命地砍人。我回头看了一眼皇帝,忽然猛地挣脱了沈脱光的手,朝皇帝跑过去。
“绘儿!”
我奔到皇帝的眼前,道:“皇上,是不是我跟你走,你就放过沈离?”
他道:“坐在高位上的人,是不容许心软的。”
“你的意思是,今天非杀了他不可?”
皇帝沉默,我皱眉,完全不能理解:“可是,他不是你的兄弟么?”
皇帝望着眼前一片厮杀,只淡淡说:“帝王家,最不值钱的就是亲情。”
我脚下一个踉跄,自从十多年后再见皇帝,总觉得他身上已有什么东西发生悄然的改变。或许,这个人,不管是当年的太子殿下还是今日的皇帝,一直没有变过。
手臂一紧,我被他拉到身侧,他依旧像从前那样,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却令我战栗不堪。
我望着沈脱光似乎要往我这边过来,无奈他前面太多的阻碍,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远。我只看见他那双杀红眼的眼睛讳莫如深,有几个江湖人已被拿下,剩下的几人看形势不对,强硬拉着沈脱光,一步掠上树梢,瞬间飘远。
我不觉松了一口气。
皇帝看了看被拿下的几人,对为首的一个带面具的侍卫长吩咐:“把他们押下去,无论用何种手段一定问出沈离的老巢。”
侍卫长拱手应着,抬头。皇帝却异常客气地朝他走过去,虚扶起他,淡笑:“这次夏爱卿的功劳最大,多亏爱卿入得虎穴,真情演绎,才使得沈离放松了戒备。”
夏爱卿……哪一个夏爱卿?
我下意识朝那个带面具的侍卫长看过去,这会儿他又低了头,皇帝道:“爱卿委屈了,在朕面前可以将面具摘下。”
侍卫长抬手,我紧紧盯着他将面具慢慢摘下——
摘落的瞬间,我脚下一个虚浮。
“相公!”
天山雪莲抬头朝我望了望,恭敬疏离的眼神甚为陌生,拱手对我道:“臣参见娘娘。”
我顿觉天地间一片虚空。
“你叫我什么?”
皇帝却说:“爱卿,说吧,也该是时候了。”
天山雪莲嘴角动了动,淡然对我说:“这场戏该到此为止了。什么都没发生,从开始就没什么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