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想了大半夜,睡的时候,月亮已下去了。第二日醒来,我酸着核桃眼,端端正正坐在梳妆台前等皇帝来,边等边琢磨着该怎么问他关于天山雪莲的事。
我始终不能明白,天山雪莲那时既然和沈脱光联手了,可最后为何站在了皇帝这一边。不管如何,照他和我现在的处境,他和沈脱光的共同敌人是皇帝。
就算是为了我,也不必如此。
男人的心思真不是我所能猜透的。
我不由悲从中来,对着镜子叹了又叹。在房中等了快半日,皇帝还是没来,闷着难受,正要准备出去散散心,顺便打探天山雪莲被关的地方,这个时候,皇帝却来了。
他揽衣走进,我忙站起欠身,一只手扶住我,道:“昨日,可受了惊吓?”
这句可真不是人话,分明是在恐吓我。
我迅速退离一步,讪讪假笑:“没有。”
皇帝看着我也假笑:“那就好。”
他敛去了笑容,坐在一边的炕上,又看了我许久,似乎有很多话想同我说,最后却叹了一声:“你放心,朕不会把他怎么样。”我将信将疑,他继续道,“朕只是给他提个醒罢了,如果还有下次,也许他就没那么好命了。”
杀人灭口?!
我立刻像风中落叶一般抖起来。
如今,大概只要我乖乖地听皇帝的话,天山雪莲才安全罢?
我直截了当问道:“皇上想我怎么做?”
皇帝终于露出了一个算是满意的笑容:“什么事都不用做,只要生下孩子就好。”
“皇上会把孩子给相公吗?”
“朕一言九鼎。”
我总算落下了一颗石头,却在此时,外面纷乱急促的脚步声急匆匆而来。内廷总管连滚带爬地滚进来,抖着身子,颤颤地说:“皇……皇上!池……池醇尧越狱了!”
我的心中像被一把提了起来,又忽然慢慢地落下了。
皇帝不可置信:“不可能!”
内廷总管尖细的嗓音一抖一颤:“……皇上,池醇尧真的不见了!”
皇帝忽然转过头来,冷冷地盯着我看,盯得我浑身发毛,好像我就是那放天山雪莲逃狱的祸害,不可饶恕。
盯我做什么?人又不是我放的。
身边一阵风过,皇帝拂袖离去。门外的铁锁咔嚓一声,居然锁了!
我人都在皇宫里,禁军严密看着,有必要把门也死锁了?
我又愣又怒地转向窗外,皇帝明黄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接着哐当一声,窗户被关上,又是一声利落的咔嚓,连窗户都被锁了……
立在窗口呆了半晌,我垂头丧气地挪到床边,有气无力地侧躺在床上。此时此刻,我什么事都做不了,还是闭目小憩来得实际些。
可是,我又怎能安心地小憩?
正要起身,忽听寝房的某处有叮叮咚咚的响声,很轻。我疑惑着起来,循着声音找。响声似乎是从柜子里发出的,我伸手打算开门,衣柜的门却突然自动开了!
我惊了一惊。里面走出来一个人……却是那个项上人头被挂城门上的沈脱光。
“你不是……死了么?”我惊骇地退后了好几步,吓得踉踉跄跄,腰差点撞上桌子,幸好被他扶住。
沈脱光满脸污泥,神色肃然,拉起我的手就往衣柜里钻:“跟我走!”
“等等……”
“有什么事,我们边走边说。”
两人钻进衣柜,紧闭门。
原来衣柜里竟然是一个秘密的隧道!沈脱光边走边和我说,那时候肖皇后的哥哥功高震主,先帝忌惮,红颜易老,总有失宠的一日,所以她命人秘密挖了这个隧道,待哪日不幸了,好从这里逃走。
“这隧道通向哪里?”
我拖着大肚子被他拉着在隧道里疾走,很吃力,沈脱光不由放慢了脚步。
他道:“我在城郊外的一个宅邸。”他回过头来,“我背你走,隧道还算高。”
我摇头拒绝:“不用,我可以走。”握紧了他的手,不紧不慢地跟着,“可是,前些日,我听宫里的人说,你被皇帝砍了头挂上城门示众了?你怎么……”
沈脱光忽然停下了脚步,一双眼珠子十分亮,有些痛有些抱歉,似乎忍了又忍,才无力地说出了一句话:“……那是你爹。”
“什么?”脚下一个无力,我死死拽住他的手,“你、你说什么?”
沈脱光用力搂住我,声音很颓丧:“绘儿,我知道你定会恨我……你一定恨死我了吧?”
我终于大声哭了出来,爹爹那具臃肿的身材,慈祥的老脸零零碎碎地漂浮在我的脑中,根本接受不了。
“你居然拿我爹当替死鬼……你禽兽!爹……爹……”我无力地捶打眼前的男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翻白眼晕过去。
沈脱光任我猛打,只死死抱住我,一遍一遍道:“绘儿,我那时根本不知道,你爹瞒住我,当了我的替死鬼,只因报答当年我娘亲对他的救命之恩。你放心,我已经把你爹的人头取回来了……这辈子,我会护你左右,你要什么我给什么,直到只剩最后一口气。”
我哪里还听得进去,只知道爹爹是这个世上最疼我的人,我要什么,他都想尽法子给我弄来,就算我要天上的月亮,爹爹都会掏心挖肺讨我欢心。
如今,他却忽然没了。我哪里接受得了!
我哭得力气都失了,下腹隐隐地痛起来,最后痛得晕倒在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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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周围一阵阵雾气,眼前是一片种满海棠的花园,锦簇如霞,嫣红似滴。园中的亭子里坐了两个人,男的手里抱着奶娃,女的则摇着扇蒲。
那男人逗着奶娃,直笑:“夫人,你看,咱们家绘儿长大了定是个大美人。”
……是爹?
雾气朦朦,我看不清亭子里一男一女的长相。
“是呢,和尧儿那俊小子倒是挺配的。”妇人笑道。
男人立刻粗了嗓子,不情愿:“什么?那个丑小子?黑乎乎的和后院里那头黑猪一样,我家绘儿怎能嫁他!”
妇人捂嘴咯咯直笑:“我瞧着那孩子听俊的,哪里丑了。”
亭子里的两人为了这事开始咋呼着吵了起来,惹得男人怀中的奶娃哇哇大哭。
隔着浓浓的雾气,我看着落泪,抬脚就往亭子的方向跑。我跑得越快,亭子退得越快,最后那座亭子全部隐进了雾中。脚下一个趔趄,我摔倒在地,膝盖猛一痛,醒了。
睁眼间看见沈脱光正握着我的手,看着我。
我冷冷抽了手,就算我爹是自愿当替死鬼的,我还是不能原谅眼前这个男人。
沈脱光眼中有些受伤,沉痛叹气:“孩子没事,你好好休息。我带一个人来见你。”
我侧过头,不理。脚步声已经走远,过了一会儿,门吱呀开了,一人慢慢走到我的床边,伸手抚了抚我的额头。
微凉的触感,熟悉的气息,耳边一声轻叹,那声音……
我转脸。
天山雪莲就坐在我床头,微微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