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皇帝来抓我了,那小丫鬟很机灵,扶着我就往别院的地窖里走。沈脱光一心报仇,在别院里装了几个暗道,给自己留个后路。
刚生完儿子,连个床都没捂热,就这么折腾,待我老的时候,女人的毛病一定很多。
我跟着丫鬟在黑漆漆的地道里疾走,走了快半个时辰,前头终于见了点阳光。走到道口,那小丫鬟却说:“夫人赶紧到池州的皇寺,那里会有人接应,这里是银子,夫人,您抱小少爷赶紧走吧。”
我一愣:“你不走?”
小丫鬟摇头:“少爷肯定还会回来,我死也得死在那里。”话完,一把将我退出暗道,身后一阵轰隆隆的声音,等我转身的时候,石门已经关上。
怀中的儿子睡得香,我却急得心发慌。居然就这么把我扔下了,好歹也得给我准备辆马车逃命罢?
眼前是一片树林子,看不到尽头,荒郊野外的,我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弱女子何时能走出去?
感觉眼前阵阵发晕,身子尚自虚弱得很,我低头看了看儿子,红艳艳的小嘴咂着手指,红扑扑的脸蛋儿粉嫩可爱,那小模样看得我心中一股母性的光辉油然而生,抱着儿子在树林子里勉力慢走。
走了很久,实在扛不住了,扶着一棵树坐下休息。
树林里除了偶尔飞过的几只叽喳叫的鸟儿,出奇得静。我抱着儿子不由悲从中来。
我柳夏绘是全天下最命苦的人,第一次嫁了沈脱光,我冲他那张好看的脸皮,欢喜得不得了,费尽心思讨他欢心,他却伤透了我心。第二次终于嫁得了一个如玉郎君,天山雪莲。只可惜,我与他两人恩爱不久,厄运一个接一个地来,爹死了,他也失踪了。
到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抱着儿子凄凉地坐在树林子里长吁短叹,感慨命运弄人,时运不济。
这老天何时能厚待我。
休息够了,我起身再走,却听一阵辚辚的马车声,似乎是从前头不远处传来的,我顿时来了精神,抖擞身体,抱着儿子就往前面跑。
前面果然有一条庄康大道,我一时激动,抱着儿子人一横,拦在了路中央,吓得驾车的车夫两手一勒,勒得前头的马嘶嘶惊叫。
车夫一身冷汗地看着我,我又急又喜道:“能否载我一程?”
大概没料到我居然这么不客气,车夫还没来得及愣,马车里的人先愣了,声未起,马车的帘子就被一只手掀开,露出一张俊俏如月的脸来,神情惊异。
我也惊了一惊,不可思议:“相公?”
“绘儿!”天山雪莲从马车里跳下,三步并作一步走到我眼前,看了看我怀中的儿子,又看了看我,接着欣喜若狂地抱住我。
“你怎么在这里?沈离呢?”
我惊喜中不解:“他?说是去找你了。相公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天山雪莲不禁疑惑,松了手,看着我:“沈离没告诉你?”
我摇头:“他说你和皇帝谈和的时候失踪了。”
天山雪莲却在这个时候沉默了,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我觉得很蹊跷,正要问个明白,他忽然抱过我手里的儿子,逗弄着,眼角眉梢带着温暖的笑意。
我靠着他的肩膀,有些体力不支,身子又虚又软,眼前渐渐发白。
“绘儿!”天山雪莲察觉,腾出另一只手来扶住我,“去车里再说。”
我借力上了马车,软绵绵地靠在垫子上休息。天山雪莲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搂住我,再吩咐车夫往来时的反方向赶车。我累得想闭眼,可是却又不敢闭,怕我醒来的时候,他又忽然不见了。
我道:“相公,你和我说说话。”
天山雪莲拍拍我的背,柔声中带着沉痛的自责:“你先休息吧。”
我摇头不依:“我不睡,你就说些话,讲讲这些天你去了哪里,为什么都不来找我?也讲讲关于密旨的事,反正我想知道更多的。”
天山雪莲沉默了片刻,看到我坚决的眼神,无奈地点头。
“也差不多是时候告诉你了。那日和皇帝和谈之后,我只是去了趟池州,办点事,今日我上京是来接你的。”他搂住我叹气,“却不想沈离是这样对你说的,他心中依旧有你,看来对你根本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原来如此。我靠在他怀里,有些生气,却碍着身体不适,也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我不管事情到底有没有结束,现在只想和儿子靠着孩子他爹。
马车里静了很久,天山雪莲忽问:“绘儿,你怎么离开别院的?沈离他人呢?”
“别院外面突然来了一堆黑衣人,不知道是不是皇帝,我是从密道里逃出来的。”我恹恹无力睁着眼,逗着他弯臂里儿子的睡颜。
天山雪莲很久都没有声音,我抬头:“怎么了?”
他摇头,对我安抚微笑:“你还是睡一觉吧,我们很快就到池州了。”
听他的话,好像所有的事都已经迎刃而解了。这会儿我又来了点精神,不知是高兴还是心慌。
“皇帝就这么放过我们了?”我根本不信,皇帝那只阴狐狸那么轻易地放人。
天山雪莲点头,又摇头:“本来以为是这样,可是……看来也不尽然,他得到了想要的,或许他只是放过了我,却和沈离一样,不想放过你。”
我一个心惊肉跳,我的娘啊!想不到我已经从一块香饽饽在锅里煮成了一碗十全大补汤,个个都想喝上一口。
我又想到了密旨,天山雪莲却如我所想,谈到了密旨。
“那密旨牵连众多人,死也密旨,生也密旨。当今皇帝的生母贤妃也并不是因为得罪了沈离的生母肖皇后才死的,恰恰是因为那道密旨,贤妃的娘家对密旨起了贪欲之心,被先帝削了官帽,贤妃被赐死,先帝只是刚好找了个借口罢了。”
难道连皇帝也不知道?还是那日皇帝对我说的是假话?可我看他惶然凄凉的表情不像在糊弄我。
我惊疑时,天山雪莲继续道:“二十多年前,你爹和我外公奉旨带沈离出京师,也不并是因为他命格太硬祸乱社稷。肖皇后的娘家也觊觎那道密旨多时,先帝让人散布了谣言,借口把沈离带出宫好牵制肖皇后和她的娘家。”
我听得有些明白了,又不大明白:“难道先帝就不怕我爹和老城主也对密旨起歹念?”
天山雪莲冷笑了一声:“不会。先帝早已设好套子,抓了爹和外公的家人作为人质要挟。”
先帝真他祖宗的歹毒,他生出来的儿子果然遗他作风,真他爹的阴险狡诈。
“密旨里面到底写了什么?”让这么多人要生要死,定不是个好东西。
马车辚辚,一路颠簸,有风从窗帘子里吹进来,天山雪莲迎风冷叹一声。
静了很久,他幽幽说:“哪有什么密旨,只是一张藏宝图罢了。”
“藏宝图?只是一张藏宝图?”
“不要小看那张藏宝图,它能买下几十座城池。那张藏宝图是祖先帝还未当皇帝之前,从商所经营累积创下的,为了它,都不知有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你爹和我外公一人半张,他们奉旨守着宝藏。”
我依旧不明白:“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本来和你没有关系,可是……”话锋一转,天山雪莲忽然问我,“你可曾记得你中毒之前的那个晚上?”
我摇头,十多年过去了,已经记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我中毒之后,昏迷了将近半月之久,因为中毒过深,醒来的时候脸上残留了一块黑胎,却始终记不起昏迷之前的事。
一直到现在,都不曾记起过。
我想了很久,迟疑道:“难道是因为我中毒之前,我把藏宝图怎么了?”
天山雪莲摇头:“这个我不清楚,外公当时并没有和我说。他只说,藏宝的地方皇帝知道,但他不知道开启藏宝地的钥匙,空有藏宝图,没有钥匙,又有什么用。”
他说了那么多,我仍然不能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些时候,天山雪莲说话,就像和尚念经,说了那么多始终不能说到重点。我听了这么久,已快没有耐心。
“你还是直接说说藏宝图和我的关系吧。”
天山雪莲点头:“我正要同你说这个。”
我等了很久,却不见他开口说话,只一味看着我脸上的黑胎出神,然后腾出手来在我脸上摸了又摸。最后终于开口叹气了:“绘儿,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我真没了耐心:“我不委屈,讲重点。”
他怅然一声:“钥匙就在你这块黑胎下。”
啊?什么?他说什么?
我难以理解了很久,摸了摸脸,又使劲按了一按,没有触到有什么凸起的,或者硬的物什。
天山雪莲拉下我的手:“这块黑胎下印了钥匙的形状,只要照着做一把钥匙就能开启宝藏。”
我惊讶:“可是,我记得小时候,我的脸上并没有什么钥匙一类的印记。难不成还是我自己烙上去的?”
“连你都忘记了中毒之前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所以外公才会……”天山雪莲忽然止住话,转移话锋,“只要你脸上的毒解了,自然就能看到印记了。”
闻言,我终于有些明白了,我不由想起这十多年来,皇帝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人送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来,说是给我解毒用的。
原来,他一直在打这个主意。我还以为他当真这么好心,怜我一朵绝世牡丹生生变成了一棵烂草的凄惨遭遇。
“好了,休息吧。你明白的不明白的,我都说明白了。事情结束了,绘儿。待我们到了池州,皇上也差不多将柳府的东西搬空了。”
“什么意思?皇帝为什么要搬我柳家的东西?”
天山雪莲看了我许久,接着呐呐说:“难道绘儿不知道柳府的地底下就是藏宝地?岳父从来没有同你提及过柳府地窖的事?”
我身子抖了又抖,痛心疾首,相当得痛心疾首!
我柳夏绘上辈子绝对不是造孽那么简单,一定是杀光了全天下好人的恶人,反正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我天我地啊!我活了快二十年,居然连我家地下藏了可以买几十座城池的宝藏都不知道!连唯一的钥匙形状印在我脸上也不知道!
本来我柳夏绘可以成为一代女首富,本来我柳夏绘可以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夜夜美男温柔乡!何以像现在这般……
不不不,我柳夏绘一生下来就是个首富!只可惜,只有首富命,没有享福命!
还不如不让我知道这些个秘密!
我委屈,我扼腕,我真想嚎啕大哭捶胸顿足一番,这老天根本不想让我柳夏绘活了!它就是想活活气死我!
“绘儿?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了?”看我脸色不济,天山雪莲又惊又怕,朝外大声喝,“加快速度,赶紧回池州!”
我点头虚弱道:“对……对,赶紧回去!”
回去得早了,宝藏或许还能留个那么一定点,现在只盼着皇帝能给我留那么点薄面,不要全拿光了才好。
扼腕得激动了,我又一个痛心疾首,在天山雪莲一声声惊呼声中,死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