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主母离镜的生辰,好久不曾这样热闹的庆祝了,自从爹爹失踪后,她便一直是阴沉且压抑的。
这一回龙宫里早早就挂上象征吉祥的云串子,有些像凡间的灯笼,只不过里面放置的皆是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何等珍贵,才能散发出像这样朦胧如月的光华,既不夺目,也不显暗淡,却能让见者终身难忘。
悠鱼趴在长长的走廊檐壁上,看来来往往的家仆忙里忙外。
除了爹娘和哥哥,还有谁会记得她的生辰和离镜的生辰是同一天呢。
可是,她一点都不感到孤单,因为今天也是哥哥的生日。
晚上有哥哥和龟妈妈陪她吃长寿面,又过一年了,离成年考核又近了一些。
悠鱼翻了个身,面朝天上双眼微微的眯起。
不管怎么样,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呢。
面前突然出现一张少年俊朗的脸,悠鱼一怔,立马挺身坐起。
被人看见这样不雅观的样子,她心里有小小的懊恼,随即仰头一脸天真得望着锦宸道:“宸哥哥,莫非你也是闲的无聊才跑来这里看星星么。”
“这里哪有星星,不过是些折射的珠光罢了,你若想看,不如去麝月潭。”清冽的嗓音如山泉淌过,真好听。
珠光掩映下沉静的面容,让人看不出喜怒。
悠鱼摇了摇头,似还有些后怕的道:“可是那里有妖兽呢,上次差一点被吃掉,我可再也不敢去了的。”
“不会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了。”少年目光中闪过几许不耐,眼底有一闪而过的仓皇,忽而朝她冷笑一声道:“你到底要不要去,不去算了。”
“嗯,那我就不去了吧。”悠鱼睁大无辜的双瞳,见少年脸色又阴沉了几分,道:“夫人的寿宴就快开始了,我倒是没什么,宸哥哥无故缺席可不好。”
“是么,原来,你是在为我着想了。”锦宸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仿佛要极力从她目光中分辨出几分真伪。
来归墟后第一次见面,她被冥王吓到后一脸苍白怯懦的模样,紫贝中照顾身受重伤的自己时温柔体贴的模样,那日在林中喝酒时沉默寡淡的模样,生病时靠在兄长身上那副纤纤弱质的模样,再就是昨日在麝月潭修炼遇到瓶颈,那样的痛苦和可怜……
过去记忆中的女孩,何时竟变得这样软弱。
然而她说她已经不记得曾经那些事……
可恶,自己竟不知到究竟该相信什么,真真是当局者迷么。
若是她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定是这百年里遭逢过什么变故。
该死的,这样的她,只会让自己更加放心不下罢了。
然而他没有看到的是,少女在低头的一刹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然后抬头语气轻快的道:“寿宴快开始了,宸哥哥请先行一步,我去看看哥哥准备好了没。”刚要转身,已被对方强行拉住了手腕。
惊讶的抬眸,却只见他宛若红宝石一般夺目的双眸专注望着自己,“一小会儿就好,不会耽误寿宴的。”
他手心灼热的温度传达到自己掌心,悠鱼脸一红,赶紧左右看了看,幸好,暂时还没有谁经过。
“怎么,睡都睡了,还在意这个吗?”少年脸上浮现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与平日里判若两人,另一只收藏在衣袖里的手却暗暗握紧成拳。
悠鱼大脑一阵呆滞,“睡都睡了”几个字一直不停在她眼前打转,真是烦死人了。
这么一瞬的功夫,他的手心已微微出汗,但话已出口,再放开则显得自己太过于反复了,便干脆拉着她挑了条没人的路径直往外走去。
行动间,火红的发丝与乌黑的长发交错缠绕,如盘根错节的纤细藤蔓,呈现出一种妖冶而美丽的光泽。
而不远处,一双美丽的深蓝色眼眸默默注视着这画面,目光何其幽怨,一如她那个曾经费尽心思嫁入归墟的母亲。
到了麝月潭,正是皓月当空的时候,悠鱼抬起头,感受着幽幽月光透过水波倾泻而下,明丽如瀑,周遭的灵气在这一刻达到最顶点,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周身真是畅快极了。
她转头望着锦宸,目光里不禁带了几分探究与迷惑。
气质高贵的少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支娇艳欲滴的紫色灵花,神色有些别扭的递到悠鱼跟前,道:“横竖是从诡渊那批人马手里抢来的,后来你帮我治好了伤,这花便送给你吧,你可要好生保管,千万不能弄丢了。”
悠鱼有些怔怔的看着他,一时间脑中杂乱一片,印象中好像也曾有人这样对她说过……
你替我医好了手骨,我便将这本诗经送给你了,可要好生保管,千万不能弄丢了!
见悠鱼失神的模样,锦宸心里更加五味陈杂。
过去的一幕幕,还那样鲜活的存在于记忆里,但与那有牵连的人,却已将一切忘了个干净。
几百年前刚刚脱离孩童模样的悠鱼实在比不得周遭龙女们艳丽娇媚,只是寻常的眉眼,却又别有一份天然气度,加之性子纯真可爱,十分的讨喜。
因是身姿见长,她也再不会爬上自己的膝盖,奶声奶气唤自己宸哥哥了,而每每看到她带着那只鲲在归墟里游来荡去,心里便没来由感到几分失落。
直到有次他练功不甚伤到筋骨,却又不服气的忍着伤痛想要继续修行,被她瞧见了,跑过来皱着一对秀气的眉毛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行不行呢,嗯,就拿他做个试验吧。”
听到那句话,他自是觉得有点不妥的,但紧接着她已用柔软的双手覆在他伤处。
随即,一阵温润的感觉拂过,他的手竟奇迹般的不再感到疼痛了。
正觉得十分诧异,便看见少女抬首朝自己甜甜一笑,其中含着三分得瑟七分满足,却是酣甜得直达他心里,那一刻,他便什么都忘了。
此后,两人便常常玩在一处,她总是兴高采烈的说着自己又学会了什么,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有时候,也会死缠着自己教她法术。
那时她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锦宸虽比她大一些,却是更早便萌发了些小心思的。
这样的两人,又成天呆在一起耳鬓厮磨……
回忆着那些过往,锦宸不禁脸上一红,一边强自镇静的望着悠鱼,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滴血认主之后,她便是你的了。”
悠鱼心里着实有些忐忑,但见手中的花儿仿佛有灵性一般,花瓣轻轻拂过自己的手指,好像在试探。
然而,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从暝王手中夺来的灵犀,就这样凭白给了自己吗。
“不,不能要。”她将花递回去,脸上难得的带上几分尴尬。
见对方一直没有反应,她忍不住又抬头偷偷瞟了他一眼。
只见身姿颀长的少年面目呆怔,就那么一言不发瞪着自己,薄唇仅仅抿着似仍有些不死心,一头火红色的长发飞扬起来,如同世间最美丽的丝绒,更衬得那骤然变得苍白的面色那般刺目。
而最让她心惊的是那一双赤色的眼眸,不若平日的沉定如水,而是如汹涌的潮水般翻腾不止,那样一种复杂而强烈的情绪绞着她,让她心口骤然一滞。
脑中突然变得一片混乱,不知该对这样的他说些什么。
渐渐的胸口也越来越闷,糟糕,不能,不能呼吸了……
“你怎么了,喂,喂——”少年焦灼的嗓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努力地想去听清楚,却发现思绪已越飘越远。
为什么对她好,为什么送她灵犀,又为什么,要用那样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
“阿若,阿若别怕,我会保护你。”好温柔的声音,是谁……
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会儿,觉得头枕在一个软软的东西上面,又不像是枕头。
好不容易睁开了眼,只觉大脑一阵晕眩,又用手扶住头适应了好一会儿。
四下里望了望,依然是在麝月潭中。
夜已深沉,正是月色沁人的时候,银色的光芒铺撒开来,水波泛着阵阵螺纹,荡漾在彼此贴靠在身躯上。
悠鱼才恍然发觉自己竟是枕着对方的腿小睡过去了,不禁暗自懊恼,定是这些日子修行太累,真是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坐起身来,便对上一双关切的眸子,锦宸眉心蹙起凝望着她道:“你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嗯,没事了,真是不好意思,又给你添麻烦了。”她有些难为情的别过头,便看见此刻正悬浮在身侧的灵花,不禁屏住了呼吸。
微微冰紫色的光泽镀上了一层月光,如梦似幻,美丽得太不真实。
“这个,真的好美。”她伸过手去,灵花便自动依附于她的手指,丝丝缕缕的蔓延开来,伸出很多纤细的藤蔓缠绕。
锦宸默默看着这一幕,唇角不自禁勾起一抹欣喜,轻声问道:“喜欢吗?”
“嗯。”悠鱼点了点头,心下却有些不安,真的收下这朵灵花,会不会,会不会——
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少年心里一阵酸涩,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又冷哼一声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悠鱼听得一怔,随即也暗暗懊恼,是了,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难道忘了锦夫人所来的意图么,横竖两个人是绝对不可能的,纵然珍贵,这也不过是一朵花而已。
只是想到之前少年脸上的那抹苍白,拒绝的话再也难以说出口。
“嗯,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宸哥哥。”悠鱼冲他微微一笑,似乎经历了这几件事后,跟他关系也变亲近了不少。
锦宸对她点了点头,目光中难得流露出几分笑意。
她便咬破食指,将血滴在灵花之上,刹那间花蕊处光华大盛,眼前浮现出千万朵冰紫色花儿一齐绽放的幻像,整个麝月潭皆弥漫着淡淡漂亮的紫雾。
悠鱼瞪大了眼睛,生怕放过一丝一毫此刻的美景。
终于,光线慢慢弱了下去,灵犀化作一串精巧的紫色手链,悬挂于她纤细白皙的皓腕上。
“此花名为灵犀,自然是别有妙处的。”锦宸看着她,神情似有几分窘迫,见悠鱼一脸莫名,突然皱了皱眉,思维跳脱的道:“回去吧,不然姨妈该生气了。”
“哦。”悠鱼撇了撇嘴,虽然心头不解,也只得跟在他身后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