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境为这次寿宴广发请帖,各界几大世家都有人来,一时间归墟可谓是热闹非凡。
当穿一身粗布衣衫的悠鱼与贵气十足的麒麟公子一齐出现在离境的水晶宫里,即刻引来了一阵交头接耳。
当年穆王公与凡女结缘,本欲成就一段佳话,却被青丘狐女硬生生拆散的故事,除去本就闹得沸沸扬扬的几大神兽世家之外,仙界作为一个最大的八卦集散地,更是无仙不知无仙不晓。
曾经青丘为了将局势扭转过来,也是下了大力气的,奈何那些看热闹的一个个都不是傻子,是以在这件事情上,青丘始终都是失了理义在先。
时至今日穆王公出走,那凡女早已经逝去,且诞下的一双儿女一个天赋异禀却病魔缠身,另一个此刻还穿着一身连寻常人家丫头都不如的粗布衣衫出现在这里,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过去穆王公在时还好,一对双生儿漂漂亮亮的,离镜亦是生了两个女儿,归墟也算得上是一派祥和之气。
未想,此刻竟沦落至此……
除了青丘来的亲眷,在坐的宾客有些已经在默默摇头。
悠鱼则挺直了腰杆,与锦宸一道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给离镜贺寿,对周遭那些或打量或审视的眼光视而不见。
见此情景离境已是暗暗气恼,面上却仍不动声色,请了这么多有名望的高人来,也无非是想让那件事变得更加确凿。
她知道,某些事一旦盖棺定论,便再也无法翻身了。
想到此处,她眼里已酝起了几分慈祥的笑,将悠鱼亲热的拉到怀里,假意责怪道:“阿若又穿丫头的衣服跑出去玩了,真是调皮。”
说着,对身畔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仍是一脸慈爱:“就穿我上回找织女仙子给她做的那身云锦裳吧。”
闻言,坐在下首的千夜姝首先一怔,随即便朝悠鱼投来一道不屑的眼光,正欲开口,又被坐在一旁的姐姐塞了块甜糕在嘴里,唔唔的发不出声音。
“是阿若的错,多谢母亲赐衣。”悠鱼面露一丝惶恐,谨慎的望了离镜一眼,走下台阶来,又有些抱歉的对千夜姝笑笑,才由丫鬟领着去换衣了。
某个坐在角落里吃酒的年轻男子饶有兴味的望着她的背影,手一边把玩着光可鉴人的夜光杯,眼里笑意渐浓。
呵,倒是个有趣的小丫头呢。
方才离镜一场表演本已将众人心里的揣测带往另一个极端,往好处想,是她千夜悠鱼在龙宫中依然养尊处优,只是疏于管教,还像个孩子般调皮爱玩,往坏处想,则是她故意穿着丫鬟的旧衣服出来献丑,好让人觉得离镜为人刻薄,如此欺负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若是都往前一种想还好,若往后想,可就不免有些恶毒了。
悠鱼即便再不想与她起争执,也不能担起诬害主母的罪名,这样不仅自己的名誉受损,连带对哥哥也有不小的损伤。
所以她只能做出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且离去时故意对千夜姝露出那副表情,众人才会怀疑此事是否还另有隐情。
离镜此番大肆祝寿,虽并无不妥,只是她心里总觉得有些蹊跷,再联想到上一回诡渊派人来的事,她更是不得不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踏出门槛,她半面身子已隐藏在梁柱之后,不由又暗暗往殿内扫视一圈。
千夜姝仍是一脸忿忿,时不时和千夜虞抱怨着什么,至于这位一向举止都大方得体的长姐,表情则值得玩味许多,一双精致柳眉似蹙非蹙,目光只紧紧追随着锦宸。
而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这回来了太多她所不熟悉的面孔,更不乏天地间极有威望的强者,
当目光掠过一身龙纹玄袍的千夜麟时,两人的目光恰巧对上,见对方朝她轻轻摇了摇头,悠鱼轻吐了下舌头,正欲离去,却在看到另一张粗犷的脸孔时骤然愣住。
是了,这便是离镜大费周章来办这场寿辰的原因吧。
寂静的幽瞳里浮上几分浅浅的笑意,却冷如冰霜。
没再往里看一眼,悠鱼静静跟着丫鬟往流光殿走去。
带她去换衣的丫鬟名叫相思,跟着离镜的时间久了,也对悠鱼抱着种莫名的不满,自大大的衣橱里翻出夫人指明的那件云锦裳往悠鱼跟前一扔,便出去了。
不愧是三界顶级的裁缝织女所造,捧在手中真真是轻若流云,灿若霞光。
悠鱼却没有多看一眼便搁置在一旁,眸中忽而浮现一抹狡黠。
既是离镜给了她这个机会,自己又怎能这般轻易的放过呢。
她依稀仿佛记得,两百年前沧澜那边曾特特派人送来一批极稀罕的雪乔纱,说是沧澜地热,让她先用这纱缝制几身衣裳。
雪乔乃天地至灵之物,以紫竹峰上的晶莹为食,吐出的唾液如丝,纺成纱线,不仅能隔绝酷暑,还是一样甚好的防具,一般的神兵利器皆奈不得它何。
当时沧澜送来这样好东西,一是想接她过去长住的打算,二来也是表明他们对这桩婚事并无二心。
只是重礼之后,便再无音讯了,离镜便做主将那雪乔纱给自己的两个女儿各做了一身好衣服。
此刻悠鱼从衣橱中翻得的,正是那雪乔纱所制的一件白色长裙,腰间用一根红色缎带束起,恰好能将女子姣好的身段展露无遗。
悠鱼抓起这件衣服,禁不住阴测测一笑,哼,这场事端可不是她主动挑起的,到时候引火烧着了自己的衣边儿,可不要怪她!
虽然现在她力量还不够强大,只能在离镜手底下忍着,可她以后未必会一直输下去。
总有一天,她会堂堂正正站在这天地间。
眼瞥见悠鱼穿着这件衣服出来,相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想不起究竟何时见姝小姐穿过这条裙子,想来刚才夫人对衣服的事也只是随口一提,便作罢了。
看那边人已经径自走远了,赶紧一路小跑着跟上。
锦宸一直坐在宾客席上,想着方才的一幕,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一张俊朗的脸板起,有几次旁边的千夜虞想找他说话,皆被忽视了过去。
他是个男儿,本就对那些女子的穿着打扮不甚留意,方才听姨母提起,才终于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再留意了一番周围动静,哪里还看不出她这些年在这所受的委屈。
几番想要离席去寻她,皆被母亲用话头拦住,正满心焦躁无处发泄之时,门廊上已出现了一个白衣飘尘的身影,不禁深深屏住了呼吸。
在众女子中,她自然不是最美丽的,却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皆带着一股天生的风流气度,那样的令人舒心。
待他看到佳人身上所穿,面上更是微微泛起一抹红晕。
那可是他花了九天九夜才逮到的冰乔,统共也就逼着它吐出那么多纱,堪堪能做成两件衣服而已。
见她穿着自己所送的衣裳,是这般光华绽放的模样,某人嘴角不禁轻轻的勾起。
随着白衣佳人款款走入,周围也渐渐安静下来,等到她盈盈拜倒在离镜身前,再一次说出祝寿的话语,离镜也禁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呵,当初的素姬,也是这般掠去男人心魂的吧,可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呢。
悠鱼偷偷望了千夜麟一眼,见他面色铁青,又是伏在案上低低的咳嗽,不禁深吸了口气。
果然,哥哥还是生气了!
心下正矛盾该不该把这场戏演完,已听见哐当一声,抬手望去,竟是锦夫人手中的杯盏轰然落地。
她心下正有些迷惑,当即却又听见一声娇喝,道:“贱丫头,你竟敢穿我这件衣服!”
千夜姝气得满脸通红,站起身一手指着悠鱼骂,一边已作势要扑上去,却被一旁的千夜虞一把扯住。
只听那一贯自持稳重的姐姐急急说道:“这样式的衣服我们三姐妹一人都有一套,姝儿想是误会了。”
一边又呵斥姝儿:“还不赶紧跟若妹妹赔礼道歉,母亲平日里怎么教导我们的,难道都忘了吗!”
千夜姝被姐姐一骂,头脑也清醒了不少,尤其说到最后一句时,千夜虞还冲她使了个眼色。
正犹豫着到底该怎样做,已见那穿着自己最心爱衣裳的人委委屈屈哭诉道:“方才相思带阿若去姝儿妹妹房中挑衣裳,阿若并不知道哪件是云锦裳,见这衣服正如云一般轻柔,才拿起来穿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唏嘘不已,对开始那件事本还还有些不确定的,此刻也都打消了犹疑,横竖认定了是离镜薄待了这小妮子。
见此情景,千夜姝纵是再愚钝也自知闯了大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就要冲上去找悠鱼理论,却被一个冷冷的声音喝止。
“闹够了吗,千夜姝!”嗓音清冽且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仪,即便在满座强者面前也不失自己那份天生尊贵气度。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宾客席间,一身红衣的公子疾步走出,最后来到白衣少女跟前,一双赤眸中燃烧着点点愤怒的火光,“这衣裳,真的不是你的么?”
悠鱼摇了摇头,眼中尚有泪光点点,也不理他,只顾咬唇看向别处。
“跟我走。”他沉声说道,接着一把牵过她的手往外走去,也不顾身后是如何的喧嚣。
只隐约听见自己的母亲一声呼喊,他只脚下一顿,却是更加毫不犹豫往外走去。
千夜悠鱼的母亲,当年的素姬,小字灵若,性情宽厚,又有穆王公那样严密的守护,青丘那两姐妹平素即便再看她不顺眼,也只是揉进眼中的一粒沙子。
然而今晚的悠鱼,却像是一根针,只比当年那个无知凡女多了一道锋芒,便狠狠的扎进她们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