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傍晚,小道上弥漫着薄薄的一层雾气,一阵一阵的凉风刮过,天边倦鸟归巢,发出声声嘶鸣。
路边一间简陋的客栈之前,有一红一白两道身影。
“两位小哥儿,天晚了,要不要住店啊?”店小二肩上搭了条脏兮兮的白毛巾,一脸热情洋溢的笑,露出八颗牙齿,一双贼眉鼠目悄悄往二人身上打量了一番,便对柜台的方向使劲递了个眼色。
客栈位于一处人迹罕至的山道上,里面统共也只有三四个伙计,虽生得五大三粗,手脚却都麻利得很,将二人迎了进去,很快便整好一桌子酒菜出来。
自入冬以来,店里就来了这么两个客。
其中个子娇小些的虽身着男装,且带着一顶灰色狐狸毛的帽毡,将本就巴掌大的小脸被遮住了大半,但还是很容易让人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个女娃,此刻她正垂头坐在桌子边上,感觉不是很精神,只拿筷子一下一下敲击着碗边沿,就是不动筷。
躲在柜台后头偷看的小伙计缩回头去,对周围一脸期待之色的同伴叹了口气一边摇了摇头。
好容易来两个客,不说想抢什么金银珠宝,就是那两身衣服兼那顶帽子,都可以扒拉下去卖钱啊。
“你在这等我。”其中那个一直沉默着的男子突然开口,嗓音清冽,如山涧潺潺的流水,目光沉定,于傍晚昏暗的光线中格外发亮,若是细细看去,便能在那极黑的瞳仁周围见到一圈淡淡的赤红,不妖,却有种异样的尊贵之气。
“你去干什么?”女扮男装的那位忽然抬起头,嗓音里透出几分莫名。
众人这才看清了她的样貌,果真是个女娃,顶多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目皆是淡淡的,只一双幽瞳闪烁,此刻有些好奇的望向身边的男人。
尽管她的容貌并不太出色,坐姿也不是很优雅,但偏生散发出一种无比随性的美,令人忍不住心旌动摇。
男人的脸便不由自主的侧向了另一边,两颊同时还似浮现出几许不自然的红晕。
“这里的东西不能吃,我去另外给你找。”他话刚落音,那躲藏在柜台后头偷看的几个小伙计已是扑通一声触地,脸上皆淌着两道宽面条泪。
老大,你们既然都知道这饭菜里加了料了,那刚刚是坐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挂在客栈正中的灰色牌匾被山野的风一吹,轰隆一声在天上打了个转儿,然后凄凉的摔在地上。
“喂,你身上有钱吗?”悠鱼先前一直不动筷子的原因倒不为别的,反正人界的蒙汗药下得再烈,于他们也并不构成什么损伤。
只是看这些伙计忙进忙出了大半天,自己身上却捉襟见肘,实在有几分不好意思。
见锦宸没有反应,她终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咬了下唇,接着凑到他耳边悄声道:“不然,我们便先吃了吧,到时候再变些钱物出来,付账了就跑,也免得场面尴尬。”
身边红衣似锦,即便是在逃难也一身器宇轩昂,气度不改的男子此刻竟憋不住大笑出声来,直到瞥见少女黑了脸色,才停了下来,却仍是一副憋笑憋到内伤的表情。
“哼!”悠鱼瞪了他一眼,拿起筷子便开始大快朵颐。
男子脸上的表情也是放松了下来,慢慢开始吃着,只不过吃相比起女孩要优雅了不少,修长白皙的手指拿着筷子,一下一下夹到碗里再吃。
见此情景,一直躲在暗处偷看的伙计们不自禁喜上眉梢。
终于来了两个傻的,今年的年货有着落了!
上楼梯的时候,悠鱼很郁闷的想,这就是人界的黑店么,怎么做得这般没有水准,吃完后还是一点也不饱肚子。
走在她身边的锦宸倒是不说什么,除却刚才耻笑自己的时候,似乎这一路上,他都很安静。
他既然什么也不说,悠鱼也就不好多问。
瞟了对方一眼,在进房间之前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人界的饭菜原来吃不饱的,我这里有从归墟偷偷带出来的灵果,你要的话,我可以分你一半。”
神兽虽不必要餐餐都吃饭,但很长时间不吃东西的话也会觉得没精神,悠鱼从小只喜欢吃果子之类的东西,对肉类不甚感兴趣。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暗暗懊恼了一把,她只想到自己,却忘了其他更多的神兽都是无肉不欢的,比如哥哥就从来不吃这些果子,只吃肉!
“嗯,也好。”谁知对方竟然点了点头,一边朝她手掌心一摊。
悠鱼干笑两声,将身上的果子分给他一些。
这都是她早就采好了的,放在身上就是预备着要逃走,只没想到,逃是逃了,却还带了一个人。
离镜要顾及两族颜面,自然是不能明目张胆的追击,但那日目击的人实在太多。
狐女舍媚勾引麒麟族少主私逃的风言风语一经传出,不止青丘那边大怒,沧澜山在听到风声之后也是相当的不满,下死令要彻查此事。
现在有两路人马都在找他们,为了暂避风头,二人才来到了灵气最稀薄的凡界。
进去房门,悠鱼便往床上重重一躺,什么也不管不顾的会周公去了。
隔了一条走廊,另一间客房内,男子食指捏了个诀,将原先为了不引起人注意改变的发色和瞳色变回原样,又脱下衣袍垫在床上,这才躺了上去。
转头便能看见窗外一轮圆月,晕黄的光亮倾泻进来,虽不若妖界那般妖冶艳丽,也没有仙界的清冷皎洁,更不说有如神兽界那样的变幻莫测,却是更加圆润而温暖。
鬼使神差的,他已是又立了身来,走出去,望着对面那扇闭紧的房门发了一会儿呆。
沉吟片刻,方站在门口沉声说道:“一切都是我的错。”
“当初听说那件事,又是你亲耳说出,我真的气疯了,什么也来不及想,只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下,便上了九华山,找师傅闭关修行。”
“我在山上呆了一百年,功力却是毫无进益,师傅说我心魔缠身,让我自去化解了再上来。前些日子正好归墟请宴,我便去了,本来只是想着看你一眼就好……”
……
“阿若,都是我不好。”
锦宸在门前站了良久,都没等到回应,不禁心如死灰,正欲离去,又始终是心有不甘,抬手推门进去,只见简陋的床榻上,少女和衣睡得正沉……
他脚步一顿,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转身轻轻合上了门。
“媚儿,你这是做什么——”离镜坐于上首,目光凉凉的望着正跪在自己脚边之人。
就是这张熟悉的容颜,让她每天每夜都睡不着觉。
所以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想尽办法的折磨她,想要让她朝自己露出如这般摇尾乞怜的神情。
可她在那张令她憎恶的脸上看到过恭顺,看到过恐惧,看到过很多能令她心情稍稍舒畅一些的表情,却偏生没有看见过一丝祈求。
那个女人,抢了她得丈夫,毁了她一生……
现在她就要毁了她的女儿,呵,即便是墨君的人又如何,天上地下那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她与那瞑王有苟且之事,婚约也是三媒六聘订下的,到时候谁也无话可说!
想着,神色便又缓和了几分,对那扑到自己脚边求饶的女子缓缓说道:“傻丫头,我怎么会真让你去诡渊,别忘了,那位可还活在世上呢,到时只要你乖乖按照我说的去做,事成之后,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谈不拢的,你不是一直喜欢那个白邵棠么,放心,我自然会为你做主。”
“夫人——”舍媚急急的唤了声,仿若被人说中了心思一般飞快的低下头去,心下忐忑不已,已再不敢再提起此事。
看她这副模样,离镜眼中浮现出一抹鄙夷。
房中还点着淡淡的熏香,她深深吸了口气,便让舍媚出去,唤了心腹进来问道:“可有打听到那两人的下落。”
昏暗的房中,她眸光沉凉,令周围气息都冷了几分。
“还不曾。”来人神色惴惴,正是当日眼睁睁看着悠鱼从自己身边逃走的侍卫长。
见夫人眉心蹙起,双膝‘扑通’一声触地,急声道:“夫人交代的事,属下绝不敢怠慢,先前夫人让属下去查探墨君的下落,已是有眉目了!”
‘砰’的一声,离镜已是掀翻了手边的茶盏,褐色的液体顺着他的额头缓缓流下,还混合着一抹鲜红,是被破碎的瓷片割伤了皮肤。
“太阴山附近连着下了三天三夜惊雷,这样大的动静,不是那墨君觉醒后后引出的天劫又是什么。你竟然拿这个来敷衍,我养你何用!”
说罢挥了挥手,已是有人上前将此人拖了出去。
离镜摇了摇头,拂手又召唤出重棱,镜中一阵水波轻荡,接着便浮现出一个男子清俊的身影,正在大片的玄花从中舞剑,剑花挽起犹如流光飞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离镜目光专注的盯着镜面,神情似是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