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忘了我吗，阿若？”少年盈亮的红眸里盛满忧伤，目光里含着几分嗔怨望着她。
那眉那眼都是这样的熟悉。
是在梦里发生过的事吗？
她曾揪着少年衣袖，闷闷不乐的追问：“到底要等多久，你才会再来看我！”
为什么总是要分开，下一次见面，可不可以不要分开了。
她红着脸，小声却一遍一遍的持续问着。
“宸，要是以后我无论什么时候想你，都能马上见到你就好了。”她趴在少年宽阔的肩膀上，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搅着他火红的发丝。
情正浓时，初尝滋味，每一天每一晚心里满满的都是彼此。
少年长相虽然还很青涩，却自然散发出天生的尊贵傲气，眼角斜斜的向上飞，为俊美得没有一丝瑕疵的五官多增添几分英气。
此刻正缓缓安抚着闹小脾气的少女，一双红眸温柔得简直要滴出水来。
身为麒麟族少主，他有自己应尽的义务，所以不能在这里滞留太久，就连这一次跑来，都是在去九华殿的路上实在忍不住了，才又偷偷过来看她一眼。
少年满脸的无奈，只能一遍一遍在她耳边承诺。
不会太久的，只要等她成年……两人便再不用分开了。
少年坚实的胸脯有火一样滚烫的温度，她从小就怕热，却仍是紧紧的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忽而顽皮的一笑，踮起脚在他脸上轻啄一口。
“宸，你的皮肤好嫩哦——”
无边的夜华树撑起巨大的枝桠，笼罩在二人头顶，大片的阴影中，少年的呼吸渐渐变得紊乱，更紧的拥住怀中的人，深深的亲吻下去。
……
眼前景色骤然变换，悠鱼仰起头，便又看到少年幽怨的眸子。
过去到底，发生过些什么。
不，不是的……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猛然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熟悉的赤眸，她不禁惊叫一声，随即整个身子都蜷缩成一团。
“阿若——”锦宸皱紧了眉头，站在床畔，见她一脸惊惧的模样也不敢伸手去拉她，只能后退了两步，站得远远的急道：“阿若，你怎么了？！”
悠鱼一手抚额，长长的黑发流泻下来，晕染了一身素白衣衫，娇小的身躯缩在床脚，低头沉默了良久，才慢慢抬起头来，神色恢复了一些清明。
再次面对锦宸时，眸中便不自觉带了几分小心翼翼，走下床对他抱歉的笑笑：“没事，不过做了个噩梦而已。”
这副模样看在他眼中，心窝处不禁又是一疼，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力道虽不重，却是恰好撞在他意志最薄弱处。
“嗯，那就好。”他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沉声道：“这是家黑店，刚刚有人来我房里，已经被我吓跑了，我看你睡得太沉，便没叫你。”
再看他已经转身出去，悠鱼心里一阵懊恼，躺在床上抱着被子滚了两滚。
正在心烦意乱时，便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嚣，夹杂着人激动的喊声：“不怕，我们手上有空至道人给的灵符与灵水，大家一起上，先泼一盆狗血在那妖怪身上再说！！”
这才想起方才锦宸进来时，已是恢复了真正的模样，不禁无语，都到什么时候了，他性子还是这么倔。
这样的想法刚一划过脑海，悠鱼便怔住了。
那件被锦宸常年穿在身上的红色锦袍，其实是他身体皮毛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他从不沾染任何异物在身，且近乎于执拗的从不使用幻术来改变自己的模样。
据说，这是麒麟族的天性所决定，哪怕处境再狼狈，身为强者的尊严也不容亵渎。
这一切她从来没有听谁提起过，却像是本就存在于她的脑海里一般。
她摇了摇头，挥去这些杂念。
推门便见一身红衣的男子就守在门口，又想起方才听到的话，便笑道：“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我们去山上更自在一些。”
听那几个小伙计的意思，像是要给他又是画符又是泼狗血的，虽然无关紧要，却也没必要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并肩下楼，悠鱼心里始终有几分不放心，便有意识的与他保持了一小段距离，以免被波及到。
刚要出去时，便听见一声大喝，一个早躲藏在门后的小伙计端了个面盆出来，本是要冲着锦宸泼去，却冷不防脚底一滑，一盆腥臭的狗血便恰好转了个方向朝着悠鱼而来。
一刹那间，锦宸已是冲过来将她护在了怀里，悠鱼被他遮挡了个结实，那盆狗血自然也就哗啦一声将他淋了个正着。
“该死。”耳边传来一声低咒，她双手拽着他前襟，偷偷看了眼那几个肇事的小伙计，只见为首的那个已是大叫一声，扔了盆，与同伴们一道抱头鼠窜去了。
不禁有些担心的看他的脸色，道：“你还好吧？”
“嗯。”一身狼狈的男子点了点头，又飞快的推开她，眉心紧紧皱着。
“要不，你先去找个地方洗澡，我就在这等你。”
“不行。”他神色突然变得紧张。
“那，一起去？”
他又侧过头去，不说话。
悠鱼只得轻叹口气，一路领着他去找水源。
凡界是最容易隐匿的地方，因为只要小心点不使用法术的话，纵使那些追踪者们神通再大，也探知不到任何气息。
所以此回仓促的出逃，他们首先便选择了凡界落脚。
凭着海族天性对水的依恋，悠鱼很快便带他找到了一处寒潭。
从方才起，锦宸就一直沉默着，悠鱼理解他身上不爽利，定是难受得不想开口，便也没有说话，是以两人一路走来气氛很是尴尬。
但刚一抵达寒潭边上，锦宸便立刻疾走几步过去，三两下便除去外袍，下水之前，视线又淡淡的飘到悠鱼脸上，红眸似浸着血，于寒气中显得格外耀目。
她摆摆手，示意他安心去洗澡，便自觉的转过身去。
真是的，谁还稀罕偷看他不成……
随着身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悠鱼便在不远处找了棵大树安静的靠着，悄悄召唤出水卿。
“主人，这里没有水，水卿恐怕不能给主人力量了。”细小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语气里有几分惭愧。
“没事。”悠鱼此刻关心的并不是这个，抓紧时间急急说道：“能不能帮我个忙，去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嗯！”水灵答应了一声，却在听悠鱼点了那人的身份之后，显得有些为难。
“主人要寻的是墨君上神，恐怕就有些不好办了，水卿只知道墨君近日来刚经历过了天劫，九道神魄全部聚齐，现下已是完全进阶为上神，而神踪一向难寻，不是我们这些小小圣灵所能取窥探的。”
悠鱼眸光一暗，心中就不免浮起了几分焦躁。
前些天，九道惊雷日日在南方天际狂轰，也不知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而很快，瞑天炎就要来归墟迎亲，离镜那么狡诈，说不定就会以此事来弄出什么幺蛾子。
正兀自失神，前方忽然投下一大片阴影，同时伴随着不太纯正的仙气迫近。
她抬首看去，不禁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只见一朵祥云飘来，其上坐着一个头发全掉光的老头子，身上隐隐能看出些仙骨。
在老头旁边围坐一圈的凡人，将祥云占得满满的，正是之前在那间黑店中遇到的几个。
见着悠鱼，其中一个身材最矮小的伙计已是大声喊道：“道长快看，她便是和那妖怪一起的。”
另一个模样秀气些的接道：“可我看她倒不像妖怪，说不定是被妖怪捉走的呢，道长，要不然我们先下去问问她再说！”
“傻蛋，我看她才是真正的妖怪呢！你没看之前那只红眼睛的妖就是为了保护她，才被大哥淋了一身狗血，现在想必是伤了元气，跑去哪里疗伤了！哈哈哈哈！！”
这几个小伙计，真是——
悠鱼打量着那朵祥云，怎么看都觉有几分奇怪，又见那一身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头子已经站了起来，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
心里不禁纳闷，看样子，也不似离镜派来捉自己的人，那这个不人不仙的老头子，真的是来捉妖的？
“哼！妖怪！这位可是蜀山派顶有名的空至道长，专司捉妖，你若识相的话就自己过来受死吧！”最矮小的那个双手叉腰，正乱没形象的大笑着，忽然头上挨了老人狠狠一记爆栗，心里顿觉得委屈，抬起头一脸的不明所以。
“住口，都给我住口！”老头子一边低低的喝止，已是收敛了云雾，快速走到悠鱼身前俯首下拜道：“蜀山派第一百七十二代弟子至空拜见大仙。”
那几个小伙计闻言一怔，接着各个都是一副被吓呆的表情。
什么，不是妖怪，而是仙人……
那些修真者们穷极一生也要成为的，仙人么……
这是撞上了什么大运，居然半个月内就遇上两个！
话不多说，赶紧随着至空道人一起虔诚的下拜，希望仙人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们刚才的口出狂言计较。
突然面临这样的状况，悠鱼不禁一怔，倒退一步，正好撞进一堵坚实的胸膛内。
回过头，对着锦宸苦笑了下。
对方却是一声不吭，拉起她就走。
老头并几个伙计们仍是规规矩矩的伏在地上，丝毫不敢造次，直到那二人走远了，才起身深深的吸了口气，叹道：“好精纯的气息，一阴一阳，真真是让人羡慕啊。”
小伙计们面面相觑……
道长，你不说是仙人么，仙人不是应该被供奉着么，怎么此刻又一副恨不得将对方吃掉的样子。
“对了，道长，你说我们前些天捡回去的那个仙人，会不会和他们是一路的？”
“若真是这样，那他不就有救了么！”
小伙计们平素喜欢做些偷鸡摸狗之事，但本性却都不坏，且常年和至空道长混在一起，受他耳濡目染，对神仙什么的都极其崇拜。
“有可能。”老道点了点头，再想去追赶那两人，却已是仙踪难寻，只得留在原地久久的叹气。
“那个，凡人真的也可以成仙吗？”悠鱼沉默良久，突然抬头，眸光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仙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管它做什么。”锦宸说罢，又转头看了她一眼，见那张素白的小脸上隐有失望之色，不禁一怔。
顿了顿，方又慢慢开口道：“凡人通过修真的途径成仙，一般来说也不过是居于九重天界之下，那些能进入九重天宫的，除却本就是神仙下凡渡劫后归位，其余的也不过是使了些特殊手段罢了。”
“是吗，呵呵。”悠鱼尽量做出一副轻松的神态，心中却是沉沉一片。
娘亲去世之后，爹曾跟她说，娘亲这一世积了很多神机，下辈子再不济也能在菩萨座下做个济世救人的仙子。
可是既然做神仙这么难，娘亲岂不是还要吃很多苦。
不行，她一定要变得更加强大，然后去找娘亲的转世，帮助她早一点成仙享福！
“宸哥哥，既然凡间有如此多修仙的人，那么一定也有灵气充沛，适于我们修炼之处对不对。”她仰起脸，目光里满满的坚决。
“嗯，从前我也听师尊说过，凡间确有那么几处好地方，譬如方才那个半仙所说的蜀山，便很不错。”锦宸脑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不自禁的，唇角已微微勾起。
有谁听说过堂堂神兽会跑来人界，跟一众修仙者们抢地盘修炼，说出去也不怕被笑掉大牙。
但此刻却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很不错呢。
他眉眼便舒展开来，整个人气场刹那间变柔和了几分。
悠鱼本是想说，自己留下来修炼就好，他大可以回去了，也免得家里人担心，但一看他此时的表情，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过河拆桥，好像不太好吧。
再说脚长在他身上，想走的话随时都可以走啊，自己又何必为这些事操心呢。
只是归墟的事，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只准备大婚那日还是回去一趟，悄悄看一看情况再说。
远处，袅袅炊烟升起，她突然便被这副景象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这便是，人间烟火。
真好……
凡间，果真跟娘亲所说的一样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