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宫其实就是曾经的魔宫,换了块牌匾重新装饰一新后,便成了悠鱼在魔界的居所。
穿越层峦叠翠的庭院,有一处小楼名唤观月,临水而居,由水、风、雷三灵把手,是整座幽冥宫防卫最严密的所在。
此刻水卿端着一盆枝叶皆是光秃秃的盆栽,盘膝坐在窗台上,目光穿过眼前层层叠叠的幔帐看向前方之人,不由没好的道:“弄这么多纱,小心主人回来不喜。”
“主人何时在意过这些了。”一身飘逸白纱裙的女子在纱幔中转了个圈,嘴角挂着一抹恶趣味的笑,凑到水卿身边道:“就算是主人交代了你好生照料,你也没必要日日夜夜望着这株花吧,难不成,你也对那红衣公子恋恋不舍,巴不得人家快些回魂。”
水卿重重的“呸”了她一声,心知论吵架,自己绝赢不了这个 “风”婆子。
故而又珍而重之的抚摸着灵犀花那黄得有些渗人的花瓣儿,正色道:“主人以心头血养了它三天三夜,此花的每一缕脉络,每一寸花瓣,皆流淌着主人的血。”
说罢,又看了旁边神色变得有些恍惚的风霊一眼。
两人均是低低叹了口气,也不再拌嘴,转而一起蹲在地上,目不转睛望着那明显已枯萎的盆栽发愁。
“我家主人不在,还请两位留步!”过了良久,只听雷傲明显不悦的嗓音从远处传来。
风霊一怔,水卿已快速将盆栽放在床下藏好。
“夫君,水、风、雷三灵皆在此,莫非这幽冥阁主是——”恋舞看了眼身旁墨君,心中不禁隐隐有些紧张。
若是她的话,夫君会不会——
“你说,她就住在这里。”沉郁的语调,不怒自威。
水卿和风霊同时循声看去,便见一只瘦到骨骼分明,且苍白的毫无一丝血色的手缓缓探出,一把掀开那洁白的幔帐。
纵使已随着主人的觉醒晋升为魂灵,此刻,三灵也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主人从来不会用上神的威压来制服他们,而此刻,眼前男子带给他们的感受,就如同整个灵体要生生撕裂一般……恐惧到极致,也绝望到极致。
“若使我们三个寂灭,主人绝不会放过你的!”望着眼前神色阴晴不定的男子,雷傲咬牙切齿道。
寂灭,是相对于天地灵物来说的一种死法,意指重新归于无形。
没有意识,也没有思想。
说得好听一些,叫做归元,却是所有灵物们最害怕的一种结局。
“夫君,你这是要做什么?”恋舞微微蹙眉,实在有些困惑于墨君此刻的反常,在旁急急劝解道。
下一刻,弥漫于空气中的威压逐渐平息,三灵同时松了口气,接着,便听一个清冽却隐隐含怒的嗓音自远处传来:“墨君此番作为,未免也太过霸道!难道真以为阁主不在,我幽冥阁就无人了吗!”
“浩鲲大人!”水卿率先唤道,浩鲲身躯一旦伸展长达千万里,此刻骤然以真身靠近,一时竟遮住了周遭全部的光线。
在短暂的昏暗过后,一身黑衣劲装的男子便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墨君眼中骤然波涛汹涌,双拳也紧紧握住,似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却在看到他是孤身一人而来时,心中又不禁涌上了浓浓的失落。
仔细一想,即便灵物是不可能易主的,却也会在没有主人的情况下,甘愿受他人驱使。
直至今日,天地间再感受不到一丝关于她的气息。
若非灰飞烟灭,又岂会让身为伴生的自己也再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何况阿若要是吞下了内丹,天将降下神启,昭告又一名上神的归位。
他心里,到底还在期待些什么。
“墨君上神,多日不见,怎地如此消瘦了。”浩鲲踏上前一步挡在三灵身前,同时看了水卿一眼,见他朝自己微点了下头才终于放下心来。
无论如何,小姐临走之前最宝贝那株灵犀花,可千万不能折损了。
三灵已恢复为本体分散躲藏在屋内,灵主不在,他们根本不可能发挥出各自的力量。
浩鲲静静打量墨君,只觉他整个人皆散发出一种清冷得不似真人的气息,且比起从前,实在消瘦得夸张了些。
曾经的玄色长袍穿在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猜想那衣服下面,或许已只剩了一副骨架子。
上神可不会因为没吃饱而变瘦,他既消瘦至此,只有可能是自身精元一点点的消耗,又没有马上得到补充。
听闻上古时期,墨君曾为灵蛟之死而殉情,难道今生还要再来一次?
浩鲲眼中划过一抹冷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想到他之前对小姐所做的事,更是语气生硬地道:“墨君硬闯观月楼,伤害阁主的属下,不知是为何意。”
“连你也是幽冥阁主的人?”他眉心似有种不可置信,淡淡扫视了房间陈设一眼,在掠过床底时不经意的一怔。
“既然未归,那我便在此等她好了。”说完这句话后,他便转身离去,没有留意到那盆放置在床底,早已枯萎的花朵突然从中心探出了一点鲜红,恰如曾经某人的眼眸,美丽得动人心魄。
浩鲲冷冷注视着他的背影,吩咐三灵好生呆在此地,便随他一道离开了观月楼。
出事意料之外的,墨君并没有过多干涉幽冥阁的事,对于那些已被净化完全的魔物们也几乎睁只眼闭只眼。
直到侍女领着那位据说是他妻子的女人去休息了,他仍定定的站在幽冥阁前,周身散发出冷凝之气,让周围一公里的魔物都不敢靠近。
是在等小姐吧,浩鲲皱了皱眉,暗自腹诽道:即便见到了又如何,只为了确定她还活着吗。
有时候,他真弄不明白这些上神怎么想。
只是冥冥中觉得,不能再让小姐接近他,不论,这个男人曾经是谁,又有多么的疼爱着小姐……
无妄城
本来接到浩鲲递来的消息,悠鱼就预备要回幽冥阁的,谁知帝俊一听说墨君要来,就非要来无妄城一趟。
说是这里的某棵大树下埋藏着一样宝贝,能令男人雄风大振,对于仙族男子尤其有神效。
她虽不知他要这样的“宝贝”来做什么,但这家伙又以那天地间两大圣药相要挟,她想着反正急着回去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上的事,便同行了。
早习惯于帝俊对于魔界各处近乎于变态的熟悉,只由他领着,来到一栋位于闹市的酒楼后方空地上,一株枝叶茂密的莫邪树下。
她背靠在树干上,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便见他已躬下身去开始极其悉心的挖土,边挖还一边喃喃念着:“过去这明明是一处荒漠的,谁知会成了酒家的后院,亏得我鼻子灵……”
而随着他越挖越深,一种陈年老酿的飘香渐渐扩散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掺杂有一种淡淡甘苦的味道。
奇怪的是,这两种味混杂在一起竟丝毫不显得突兀,反而更添了几分勾人滋味。
旁边有位魔物被这味道勾了来,凑近去小心翼翼的问道:“阁下当初所埋的,莫非是我魔界至尊圣药,碧落黄泉?!”
听到这个名字,悠鱼心里不禁一阵激动,探究的看了帝俊一眼。
见他抬起头来,露出一个与长相极不相称的痞痞的笑容,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碧落黄泉虽有能重聚魂魄之功效,但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却是因为此药对于男人在那方面威力的助长,简直能让与之欢好的女子对他爱到死心塌地,上穷碧落下黄泉!”
悠鱼听着额上滴落一滴冷汗,那过路的魔物却早已一脸垂涎向往之色。
而中了帝俊的咒法,一直只能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的碧瑶,一张脸涨得通红,猛地一跺脚扭过头去。
最终,帝俊从地底下挖上来一个翡翠制的小瓶子后,意味深长的看了悠鱼一眼。
“这个真的就是碧落黄泉么。”她指了指瓶子,目光对上帝俊那一眼,身子不禁一抖。
这仙族太子的性情也忒跳脱了些,单看言行举止,倒有些像曾经那个胡搅蛮缠的魔王。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帝俊将翡翠瓶子藏好,与悠鱼一道走出去察看。
前方那精纯的神气,已引出了不小的骚动。
不似仙族与魔族经过上千年磨合,双方已经可以尽量做到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同出一个屋檐下而对彼此视而不见。
转生的神族与魔族的仇恨与生俱来,不止仙族将魔族视为眼中钉,魔界之人亦十分仇视那些所谓的上神们。
这个时候,哪位上神还会明目张胆的独自一人来魔界闯荡。
悠鱼怔怔望着那一身无暇白衣,被几名魔族汉子包围的男子,突然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她知道清寒剑消失的异样一定不会逃过雪清寒的神识,后来还曾猜想,若雪清寒知道自己堕身成魔,会是怎样的态度。
却没想,这一刻来得如此之快。
她左右四顾了一会儿,有点想装作没看见招呼帝俊一起走开,却在下一秒,被人拥入了一个狂烈的怀抱中。
周围的喧嚣一瞬间静了,悠鱼愣了一会儿,直到头顶传来一声低低的“丫头”。
她靠在雪清寒怀里,嘴角忽而轻轻向上扬起。
前世只有过几面之缘的雪狐王,这一世,却给予了她这一份极难得的信赖与情意。
“清寒,你可知道,我已经不是——”
“别想再用灵主的气势来压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都是我的丫头!”
“哼,连这种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来,还真是我的好妹夫呢!”帝俊在旁讪笑一句,见雪清寒脸色骤然发紫,语气更是又凉了三分道:“都是成过亲的男人了,跑到魔界来和女子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雪清寒先前本着真心跟仙族结盟的心态去迎娶帝瑾公主,却被暗着摆了一道,此际正满肚子火无处发泄,此番遇见帝俊,正好能大打一场让他出气。
悠鱼急瞪帝俊一眼,却听他轻轻在耳边说道:“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让你为难的。”
不禁一怔,再回过神来时,那两人已经打上天了。
如此大的动静,很快便引来了不少魔族之人围观。
只见一蓝一白两道影子在空中划过,稍微反应慢一些的人,连那两人出招的样子都未曾看清。
望着这副令人头痛的场景,她心里头竟莫名浮现一股暖意。
许是因为当她被自己曾经最爱的人抛弃,同时也背离了神界之后,仍有这一个半朋友(帝俊这家伙只能算半个朋友)在她身边,为她的事操心着,让她不至于心冷成灰。
正当上方那二人打斗得如火如荼之时,谁也没有发现,一道灰色的影子正缓缓逼近。
只见一阵黑烟闪过,悠鱼连带那个灰影便一起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