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悠鱼还以为自己遇上了一种类似于仙人罩的法器,倒想看看那敢对自己动手的家伙是谁。
等到了里面,才发现这其中别有乾坤。
头顶树浓密的枝叶交错而成的一片天顶,脚边开满了一大簇一大簇淡粉色的花,名唤彼岸,香气悠然入腹,令人有种奇异的嗜睡感。
不管将她束缚在这里的人是谁,都不可否认,这法器将环境模拟得十分的逼真,竟与万把年前她所住的幻幽林一模一样。
连带着这片彼岸花,都是她亲手种下。
种花之时,她已彻底断了对墨君的念想。
种下彼岸,只为了要忘却一切。
突然周围空间出现了一丝微小的波动,微小得几乎连她也骗过了。
但就是这小小的波动,让她知道此刻身处的并非真实。
“你终于来了。”清冷的嗓音似隐隐有几分难以自持的颤动,自她身后传来。
悠鱼转过去身,映入眼帘的一抹浓重玄色,让她不自禁蹙了蹙眉。
“小蛟。”他薄唇微张,甫一唤出这个名字,便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抱住。
悠鱼一怔,听见这个称呼,只觉得有股凉气自脚底冒出。
她与墨君,本是双生,一白一黑的蛟与龙。
从她有意识开始,便由他陪在身边,告诉她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同时也教会她如何运用自己的力量。
而在墨君眼中,似乎责任和公允便是一切,他所能教给她的,也只是如何好好守护这个世界。
被那双熟悉的臂膀紧紧箍在怀里,她突然觉得莫名的心酸。
这个人到底是谁,假扮墨君的点子出得虽好,却扮得如此之烂。
从来将责任看得比一切都要重的墨君上神,自彼此成年后,便不曾再叫过她一声“小蛟”。
每一次出现在她眼前,都只会满脸禁欲气息的称她,蛟神。
她不动声色靠在男人怀里,目光往四周围一扫,想找到启发这个神器的机关在哪里。
“小蛟,你真的不肯原谅我么。”那人丝毫不知自己演技已经拙劣到家,早就被看穿,依然表现得情深款款道:“不要忘了我,小蛟,是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此人扮演的,该是当初发觉自己正在逐渐失去记忆之后跑去忘川边上喷火,一口气烧光了彼岸花的墨君。
她一怔,随即眼中更添了几分复杂。
“该死的花!”那人低咒一声,埋首在她脖颈间,呼出的热气喷涌在她颈子里,这种极为真实的触感引起她心中阵阵反感。
恍然惊觉,在上古,自己和墨君之间的关系究竟已亲密到了什么程度,她是否,忘记了什么。
正当她思绪神游之时,那人接着又道,“小蛟,你不是想要个孩子么,我们生一个可好,管她是神是魔,都好好的护着他长大。”
这一句话,彻底触到了她的雷区。
悠鱼发狠力一掌将他推开,横眉怒瞪了一会儿。
末了又想起,这不过假象罢了,她何必跟一个假人置气。
却终归不能平息心中怨愤,拂手招出一道天雷就朝他劈去。
谁料这人躲也不躲,就直愣愣站在原地,任由那天雷劈下。
只见一道之字形天光一闪,他飘逸的玄衣便沾上了一道一道黑乎乎的东西,如墨般润泽的发丝也被烧焦了大半。
“哼!”她懒得跟这么一个无用的假人多纠缠,转身就走。
“小蛟。”那人低低的唤了一声,嗓音中似有无尽的悔恨与落寞,却并没有再上前跟着她的脚步。
悠鱼在幻幽林转了一圈,发现每走到边界处,便又绕回到原地,想来该是到了这神器的边界。
多番查探无果之后,她干脆回到自己刚被卷进来时所在的地方盘膝而坐,口中一边念咒一边准备靠蛮力硬冲出这里。
谁知刚闭眼,那个讨厌鬼便又出现,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站在她身后良久。
这人的言行举止有些蹊跷,她想了想,终是回身问道:“你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谁知那人一听她这话,竟一连后退了几步,一双墨瞳中布满惊惧与不可置信之色,一手紧紧捂着心窝处。
悠鱼冷冷望着他一会儿,略觉得无趣,便移开了目光,准备换个地方去冲结界,忽又听见对方轻轻的笑了起来。
笑够了,那人长抒口气,一步步朝她走来。
神差鬼使的,这一次她竟没有躲避。
许是因为他身上的气息太像墨君,又或许是因为他知道太多关于曾经的她与墨君之前的事,悠鱼隐约觉得,此人并不是那么简单。
他在悠鱼身前停下,看面色,似已恢复了一些冷静。
只是说话的嗓音仍有些止不住的颤抖:“小蛟已经忘了我么,呵,忘了也好。以后,我们重新开始便可。”
头皮深处传来一阵阵的发麻,悠鱼揉了揉太阳穴,内心深处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这一幕,是否真的发生过?
还是连带着此刻,都是由自己发梦臆想出来的。
见她一直怔怔的不说话,男人突然抬起一只手似乎想去抚摸她的头,悠鱼一躲,对方的呼吸似突然间停滞了片刻。
接着,那只手便有些虚软的垂了下来,语气里掩藏不住的失意:“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若是想出去,我一直都在瀑布后面。”
她这才想起,幻幽林本来就是被墨君用结界完全封闭起来的。
她与墨君一起,在这片树林中渡过了一段极为漫长的光阴。
当初墨君为了保护她,就在这片林子的四周围都布下结界。
神思一恍的功夫,再抬眼去,便见他已真的远远去了。
那么,她该怎么走出这片幻境呢。
纵观三界,能够困得住她的神器并不多,可也不是没有。
上古时期遗落的众多神器与古籍现下都四下散乱着,若被有心人一一收集,也是一种绝不容小觑的力量。
夜半,空中一轮明月发出皎皎的银光,密林深处传来潺潺水声,悠鱼记得那里有一个大瀑布,从前,墨君就喜欢呆在被水帘掩住的一个山洞中修行。
耳朵自动屏蔽住水声的干扰,她飞身掠起,站在一株大树的顶上举目四望。
这里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皆跟数万年前一模一样。
她到底,是进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方……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耳际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嗓音,低沉而雄浑,却像是已经上了一定年纪的人发出。
那人在笑,笑得邪恶而猖狂,接着,又用一种几近癫狂的语气道:“万年之前的墨君,便是在这里等你,足足等了三千年,一直到神魔之战爆发,你都没有再回来见他一面。”
彼岸花的香气,一日日洗涤着灵蛟的记忆,终有一日,她离开了这片与墨君共同生活过的树林,云游三界去了。
可是,这又如何。
悠鱼回过神来,唇畔挂起轻蔑的一笑,想用这段往事来乱她心神,此人也未免太过幼稚了。
一刹那天地间所有的风,全部朝她的手心聚拢,空气几乎停滞,让那陌生的闯入者无所遁形。
一道灰色的影子在她眼中飞闪而过,只一瞬间,一道尖利无比的冰刃已插入了那人的心窝。
仿佛连挣扎都不曾,那人躺在地上轻轻合上了眼。
同时一道玄色的衣袂飘来,她抬起头,正对上那人投来的的关切眼光。
没来由的,她突然一巴掌狠狠挥上。
眨眼那人原本风神如玉的脸上便多了五个红红的手指印,加上之前被天雷烧焦的头发,整个人看上去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悠鱼低着头,开始闷不吭声的回想灰衣人生前所说的话。
难道,当初她云游去了后,墨君便一直在此等她回转么。
彼岸花的香气已侵入骨髓,其实有很多事,她到现在也没有想起,只是偶尔遇见什么时,脑中会自然浮现出一些熟悉的场景。
“小蛟,对不起,是我来晚了。”他仿佛完全没在意那一巴掌,只是微微别转开目光,同时垂放在身侧的双手握了握,道:“我说过会永远保护你,小蛟,这一次,可不可以原谅我。”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她突然狠狠说道,目光中射出一片寒芒:“你不是一心讲求除魔卫道么,现在我们的孩子死了,你高兴了?!你满意了?!现在说要保护我,呵,那么,当我被人打得魂飞魄散的时候你人在哪里?!”
这一刻,眼前男子的影像,已经和记忆中墨君的样子完全重合。
或许他们本就是一个人,只是相隔了上万年的时空。
眼前一阵模糊,气流突然剧烈的震动起来,下一刻,她听见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再抬眼时,便对上帝俊呆怔的目光。
不止有帝俊,还有雪清寒,浩鲲。
和,墨君上神……
从散落一地的碎片中踏出,她抚了抚衣服上弄皱的褶子,目光淡淡扫向那温顺站立于墨君身边的女子,然后面无表情的从她身侧经过,来到浩鲲和帝俊的身旁,语气毫无波澜的道:“方才我被困于幻境中,那施法的人,很可能已死在了幻境中,到底是谁主使,你们那里可有线索。”
“小姐不见的那一天,便有人送了这面镜子上门,人已被扣下了。”浩鲲斟酌着词句,语气里似在刻意压抑着什么,对她低下头道:“小姐被困于镜中,已经整整三天了,镜中所发生的一切,属下也全部目睹。”
“来,跟我走!”不待悠鱼有反应,帝俊已走上前来,一把紧紧握住她的手,眼中似要喷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