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上古时期,成日只专注于处理三界的事务,只除了仙界那一只三不五时跑来魔界闹出点子事,墨君觉得这日子过得实在安逸得很。
距离上一回见面,他已经有整数百年没有再看到她,那一回临别,他以为过不了多久,她便会来主动找她的,可是却没有。
有时也会想她是否还留存着上万世的记忆,或是又任性的跑去转世,开始新的生活了。
那一日人界风光正好,因有人上报说在北部峡谷中有妖人作乱,他近来又闲暇,便干脆亲自去查探一番。
却没想到,会以那样的方式又遇见她。
峡谷附近有一处农庄,鸡鸣鸭沸,喧闹之中别有一番静雅,一间朴实的茅草屋便屹立于农庄之中。
本是极平常的一间屋子,却因屋顶上有浓重的妖气盘旋不去,是以才引得墨君上神下界查探。
妖是比魔更低等的生物,一般兴不起什么风浪,一些法术高强的道士便能将其制服。
但这一只妖仿佛与其他的妖类皆有所不同,盘踞于屋顶上的妖气,精纯到极致,且色泽艳红,乃是修炼至顶层的药物方能具有的颜色。
他心中暗下定论,这乃是一只妖王。
再有个几千年,便是一劫数,要么飞升成仙,要么,堕落为魔。
镇守此地的土地神上报说,此妖孽原先并不杀生,只是有一次不甚被只千年僵尸所咬伤,身中尸毒,每隔一阵便要发一次狂,在人界害人无数。
即便不得已,却也是劫数。
仙缘已毁,他唯有选择修魔一途。
墨君往那茅屋一步步走近,心想解去他的尸毒便罢,想来这妖王也该明白其中厉害,不会再害人了。
却在走到门边时,呼吸猛然一滞——
“你前世乃神兽麒麟,按说这一世再不济也能投个仙胎,莫非是当初过忘川后,你自己跳错了坑?”一个细柔的女音,带着几分莫名的语气道。
也曾在心里设想过再一次见到她会是怎样的景况,或许那时她已经再次忘了自己也不一定……
其实他一直在等,等一个合理的契机,没想这一回已生生让别人占了先机!
虽然隔着一道门板,他依然能看见此刻屋内正发生的一切。
两个人心照不宣,他不曾再踏进一步,而她也装作不知道的,仍蹙着眉头坐在木床上望着眼前一身伤痕的妖王红锦。
那红发赤眸的俊逸男子面上似有几分不情愿,别转过头去不看她的目光,轻声哼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稍怔了一下,女娲脸上适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是了,你已经不记得了。”
“哼。”他闷哼一声,身躯稍微有些紧绷。
红色的袍子早被她扯破,露出发达的肌肉线条,肩膀处被僵尸咬过的伤口最严重,其余地方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
妖中最强大的王,定是身经百战,击败了所有敌手,才一步步走上那个最高的王座。
而她,正手持一瓶清露为他涂满全身。
“好好养伤,待日后飞升成神了,我替你在神界谋个好差事。”她语气淡淡的,唇畔却勾起一抹笑意,看得他通身都不自在起来。
“做神又如何?”憋了好半天,他方吐出这几个字,面上浮现几分惨白。
“神,哪里不好么。说说看。”随着从屋外弥漫进来的淡淡寒气,她蹙了蹙眉,张开一道结界隔绝了外界的干扰。
只是突然感应到转世后的他正经历一劫,到底牵念不下,没想一下界便撞见这傻瓜被僵尸毒所玷污后,因为不想再杀人欲自决而亡。
可见,那执拗又清高的性子果真丝毫没有改呢。
这一问,他沉默得更久,一双宛若红宝石般光华夺目的眼眸紧紧盯住她,道:“神太无情,万事诸可抛,却不知,这世间有些东西是抛也抛不开的,扎根于灵魂中,如影随形。”
见她面色骤然一怔,他放置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又松开,终于缓缓说道:“你可知,我一看见你便知,你我本是相识的。”
岂止相识……
她转头望了门外一眼,感觉那道气息已经离去了,低下头默默把玩系在云锦素绡长裙腰际的璎珞,轻声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成神了。”
他倔强的点一下头,红发丝丝缕缕铺陈在床板上,勾勒出火焰一样迷离与妖冶的光泽。
见对方将清露放在他枕边之后便起身要走,他不禁又开口问道:“你可知,前世的我与你究竟有何机缘。”
“没有机缘。”她唇畔绽出一个笑,见他脸上流露出失望,又凑过去一只手在他脸上捏了捏。
刹那,他便红了脸,转过头去咬牙不语。
“只不过,是彼此的初恋罢了。”她俏皮一笑,又乱揉了一把他的红发,自回复真身以来一直如古井般无波的幽瞳光华绽放,不似三界中最寂寞孤高的神,而是如纯真少女般的明朗干净。
他深呼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似终于放松下来,望着她浅浅的笑眸,只微笑道:“如此便好。”
她眉心又一蹙,真不明白,为何她总听不懂他所说的话。
难道是她的心已于恢复真身的那一刹那变得苍老……
只得不悦的追问道:“你倒说说看,好什么?”
“既是初恋,便是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遇见彼此,难道这不好吗。”他赤色的眼眸中星辉熠熠,唇畔带着一抹真心的笑意。
她凝神想了想,抬头冷不防对上他诚恳的眸子,一刹那,心中竟不禁回想起了当初与他相恋的情景。
二回转生后初次情动,便是与他,那一段光阴,正是她有生以来最为单纯无邪的一段日子。
情之一字,没有曲折,没有隐忍,有的只是见到对方时心头抑制不住的喜悦,和每一次毫无顾忌的紧紧拥吻,以及对彼此丝毫不掩藏的依恋。
如此至情至性的感情,是墨君从不曾给过她的。
“锦宸,过去的你,叫做锦宸。”她盈盈一笑,突然俯身在他右脸颊处亲吻了一下,乌发滑落在他颈间。
而他双臂亦回抱住她,眼中始终带有一抹温和的笑意,仿佛能包容所有,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道:“虽然我不记得前世的事,但你一直在我的梦里。”
他想,他该感谢那只咬他的僵尸。
因为那只黑瞳僵尸在咬了他之后,又冷冷的在他耳边说道:“如此,小姐便能得到幸福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