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这样歇斯底里的一声呼喊，在梦中凄惶而戚然，于梦外，也不过是嗓子眼挣扎出的一声呜咽。
穆鹤嵘手脚震颤，粗喘着从梦中醒来，恢复意识之后，视野内依旧是熟悉的天花板。
他像一个将死之人一般，深深吸进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至少平复呼吸频率，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狼狈。
脑袋胀痛，思绪混乱，太阳穴突突乱跳，心情糟糕地想砸坏什么东西来发泄。
心脏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略显痉挛，暴虐之气于脑中轰然散开，呼吸之间都带着杀伐之意。
多少年之前的事情，现在居然都能梦到，当年纯粹天真有着一颗赤子之心的弟弟，穆鹤嵘自诩无法面对。
自从变成社会人，他便成了匍匐在地寻找食物的一员，社会变成大型养殖场，人类是在养殖场内翻看贫瘠土地的鸡，以期求找到食物。
食物，又是食物。如果人类不需要食物，开销将减少很多，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
做过一场奇怪的梦，脑中便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念头。
穆鹤嵘睁着眼看隐约的天花板，终于拧亮壁灯，去厨房喝水。
不过关于继续睡觉一事，穆鹤嵘稍微踌躇，最终还是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才敢安然钻进被窝。
次日上班，公司里貌似跟以往不一样，不过，是哪里不一样呢？
穆鹤嵘思维迟钝，想了想才发觉，柳青淘今天不在。实际上，作为一个兢兢业业的新员工，柳青淘完全是没有理由旷勤的，然而也没有请假，那么一定是迟到了？
这样想着，穆鹤嵘打开电脑，无意识刷新搜索引擎的网页首页，头条版被触目惊心的初号红字占据，上面写着【连环变态杀人案】，新闻内容极为简洁，无非就是一些“凶手反侦探意识极强”，“死者皆为女性”，“除性别外死者之间毫无共同点，可以判定此为一起恶性无差别杀人案”。
穆鹤嵘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不到一个小时，警察便赶过来了。
柳青淘死了，只剩衣服与挖去脑髓的头颅，其余部分下落不明。
听到这种消息的同事们第一反应是毛骨悚然，第二便是恶心欲呕，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类似于“怀念”，“悲戚”的意思。
这还真是……
其实柳青淘也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穆鹤嵘为这个昨天还完整的女生心生怜悯。
这怜悯还未结束，一个长相英挺帅气的警察走到怜悯者面前，居高临下道：“你好，我叫冯鞍，是案子的跟进者之一。”
穆鹤嵘面无表情，点点头示意冯鞍继续说，冯鞍也是面无表情，“死者柳青淘昨晚最后见面的一个人就是你，警局例行调查，烦请配合我们。”
彬彬有礼的语气，却完全不是彬彬有礼的意思。穆鹤嵘愣了一下，也就点头示意自己愿意配合。
“昨晚你和柳青淘几点离开公司的。”
冯鞍当即问话，穆鹤嵘直视冯鞍双眼，用平直无波的声音回答，“昨晚我加班，八点才从公司离开。”
“之后呢。”
“我带她去仙炙回声吃饭。”
“之后呢。”
“她先回家了，我后面开车回的自己家。”
“你为什么请她吃饭，据我所知她是新员工，跟你也并没有什么来往，唯一的冲突是昨天中午她不小心撞了你。”
“她对于昨天中午撞我的事一直耿耿于怀，觉得自己犯了大错，我想不着痕迹打消她这种念头。”
冯鞍盯着他的脸，想看到一些端倪：慌乱，尴尬，心虚，不耐烦。可惜都没有，表情平静目光坦然。
冯鞍笑了，“那还真是绅士。”
“过奖。”
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穆鹤嵘在公司身居要位，一时之间也无法抽身跟警方去录口供。冯鞍表示自己完全不介意，反正一直跟着这个案子，在哪里查案都是一样的。
穆鹤嵘对此毫无异议，点点头让冯鞍留下，办公桌上摞着一堆文件，穆鹤嵘忙得焦头烂额。
相比之下，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冯鞍闲的要死，手机也没什么好玩，索性不玩了。他环顾办公室一周，干净整洁。
“办公室有杂志么？”冯鞍问。
穆鹤嵘从文件堆里抬起头，表情有些茫然，起身抱出一堆杂志放在冯鞍面前，冯鞍伸长胳膊翻了翻。
“……”无一例外，全是财经杂志。
这样的人……
冯鞍心里失笑。
这样的人，典型的工作狂，生活匮乏到只剩工作。
他一边腹诽一边翻杂志，最底下的一本比其他的都要厚，抽出来一看，封面上写着“西点图片鉴赏”。
总算是有一本人人都能看懂的书。冯鞍挑挑眉，饶有兴趣地翻阅几页。造型精致颜色可人的蛋糕，只是看着就能觉得鲜甜无比。
喜欢蛋糕的、长相漂亮的、不爱说话的工作狂。
冯鞍心里列出一串定语，“你居然还会喜欢蛋糕。”
穆鹤嵘眼看着文件，微微抿唇，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冯鞍看着他莹白修长的手，这手放在谁的审美观面前，都称得上是好看的。
“会做么？”
穆鹤嵘微微皱着眉，十分疲累的样子，似乎是对冯鞍三番四次打断他工作十分不满，“有时候会做一点。”
“哦。”冯鞍对此视而不见，“长得好，是职场精英，还会做蛋糕，这样的人很受女孩子欢迎呢。”
穆鹤嵘注意力还在蛋糕上，埋头一边批注文件一边说：“我弟弟也喜欢蛋糕，我一直想做出这世界上最漂亮的蛋糕给他，可惜材料总是找不全。”
“慢慢来，总会做好的。”
“不。”穆鹤嵘终于抬头正视冯鞍，“就算做好，我弟弟也看不见。”
这种眼神……
冯鞍心里咯噔一下，从连绵不绝的悲痛中看到穆鹤嵘弟弟的所在。
可能性只有一种：他弟弟已经死了。
冯鞍合上图鉴，放在那一堆财经杂志上面，也不好再说下去，拿出手机对屏幕发愣。
犯罪分子会有这么高的心理素质？假如穆鹤嵘是凶手，那杀人动机会是什么？一双漂亮的甚至让人屏息的手也会杀人吗？
手机屏幕亮了，上面提示一条新短信。
冯鞍打开短信界面，上面是手下发来的信息：查了嫌犯公司，嫌犯公寓，仙炙回声以及街道抓拍的监控，配合死者死亡时间和死亡地点，可以确定嫌犯无作案时间可能。
就此打消对穆鹤嵘的怀疑？
这么想了想，冯鞍暗暗叹着气把那堆杂志整整齐齐码好，放回原来的地方。办公室里简洁地甚至有些空荡，玻璃柜子里却塞满了纸，看来这人有整理癖。
把办公室研究了个遍，再看看穆鹤嵘，一副“我很忙”的样子，丝毫不为他人所动。
确实没什么有意思的地方，但是冯鞍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气定神闲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翻看案发现场的照片。
啧，真是让人没有食欲的画面。
“你吃饭吗？”
“……！”声音离得很近，冯鞍一惊，抬起头正对上穆鹤嵘那张面瘫脸，手机上还是看不清结构的血肉画面，对方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冯鞍揣回兜里，“哦……吃吧，吃……”
“我一般都在公司食堂吃饭。”穆鹤嵘整整衣服，领带和袖口都一丝不苟，在兜里揣了一包纸巾，见冯鞍视线一直盯着看，又掏出来往前递，“你要吗？”
冯鞍摇头。
公司食堂并不小，只是这个点还没有什么人来吃饭。冯鞍一路跟着穆鹤嵘，窗口后面的小姑娘非常殷勤，穆鹤嵘点了两份一模一样的餐，径直朝着食堂角落的座位走去。
冯鞍心说：这人真是****。
穆鹤嵘对于食物的态度简直是虔诚，他不是在吃饭，而是在沐浴圣光那样，对着食物眼神欣喜而微妙。
冯鞍打量他好几眼，埋头吃自己的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穆鹤嵘放下筷子，冯鞍条件反射一抬头，就看见穆鹤嵘捂着口鼻，血从他手指缝流下来，沿着手掌染红了袖子。
“你流鼻血了？”
穆鹤嵘紧蹙着眉摇摇头，弯下腰吐了一地，血水和食物混合在一起，冯鞍低头一看，瞬间没了食欲。
“你肺不好还是胃不好？怎么还吐血呢？”
穆鹤嵘拿出纸巾擦脸，看着袖子一筹莫展，费力地撑着身子，站起来朝外走，“胃和食道都有溃疡，严重了会吐血。”
“……”身患重病的工作狂……“你要去医院吗？我跟你一起过去吧。”
穆鹤嵘停下来，回头看着冯鞍，表情似笑非笑，“冯警官倒真是尽职尽责，半步也不离开犯罪嫌疑人。”
冯鞍对这种讽刺习以为常，甚至报之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