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鹤嵘脚步有些蹒跚,大概真的是特别不舒服,冯鞍制止了他要取车的意思。
“哎你也别取你的车了,我用公务车送你过去吧。”
穆鹤嵘停下来犹豫一下,点头说好,冯鞍把他用公务车送到最近的医院。
时至中午,挂号柜台后面的电子展板上显示今日内科号已告罄,工作人员忙着工作,对一堆问题的冯鞍爱理不理。冯鞍敲敲额头,提议道:“要不去别的医院?”
穆鹤嵘摇摇头表示不去,对冯鞍说:“在公司附近买点药吃就行,老毛病,看不看都一样。”说完就朝外面走,根本不给别人反应的机会。冯鞍没奈何,咂咂嘴只好跟上。
路上不是很堵,冯大警官对如此日常的生活有些不满:管这个犯罪嫌疑人吧,貌似没什么嫌疑,还生病吐血搞的他不得安生;不管这个人吧,怎么说是有一点点犯罪可能的,这案子胶着许久,好歹是一丝线索。
转头看看犯罪嫌疑人,穆鹤嵘坐在副驾驶位,一手捂嘴一手捂胃,浑身紧绷绷,冯鞍看着他,没脾气。
“你昨晚和柳青淘吃饭,她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冯鞍目视前方认真开车,一边旁敲侧击盘问穆鹤嵘,“就指言行举止方面,一点点不寻常都可以告诉我。”
穆鹤嵘放下捂嘴的那只手,有些不耐烦地冷哼一声,“她说她减肥,吃得很少。”
……这是哪门子异常举动……
“不,我的意思是,不、同、寻、常,跟平常有点差别的举动。女孩子减肥都会吃得很少,我们部门的女生也是这样。”冯鞍说完不经意看了一眼穆鹤嵘,被对方极度不赞同的眼神一刺,心里陡然泛起一股违和感。
“你怎么还不死心呢。”穆鹤嵘说,“你要是觉得我是杀人犯你现在就开车回警局,怎么审讯随便你。”
“我又没说你就是……”反驳的话才讲了一半,穆鹤嵘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冯鞍无言以对,一副“我头很痛”的表情,搜肠刮肚找词汇缓和关系,“……这个,咱们只是普通聊聊天,你不要激动,这对身体不好。”
穆鹤嵘不理他,扭头看着窗外。
碰了一鼻子灰做了一早上无用功还当了免费劳工的冯鞍终于决定放弃观察,把穆鹤嵘放在公司门口,自己开车回警局。
自从这件无差别杀人案第一起事件发生,警局就成立了专案组,组里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办公室里头,吃饭住宿工作同时进行,满屋子乌烟瘴气。
身为组长的冯鞍,平时没事抽烟有事更是抽烟,是乌烟瘴气的始作俑者之一。
负责情报收集的陈阵绕到冯鞍身边,低声问:“头儿,你怎么回来了,那位穆部长怎么办?”
冯鞍翻开盖在脸上的尸检报告,一手夹着即将燃尽的烟闭着眼睛半死不活,“你们继续盯着,以二十四乘以七的密度盯着,直到下一起事件发生。”
陈阵撇撇嘴,不大乐意,“发生一起事件就多几个,组长你不是在盯穆鹤嵘吗?加上穆鹤嵘我们三个就得盯二十五个嫌疑人……”冯鞍睁开眼睛,将手中的尸检报告卷成纸筒,毫不客气地戳陈阵的脑门,“什么都要我干,那我要你何用。”
陈阵挨了一下,在第二下还未到来之前快步溜走了。冯鞍戳了个空,抬头扫视四周,正好看到年轻貌美的龙小姑娘一边看案发现场的照片一边吸溜泡面……
冯鞍喉头滚动几下,对此爱好不甚感冒,扔下烟头继续用报告蒙着脸:补眠。
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了,朦朦胧胧像是沉到了水底,于是自我意识特别清晰起来。
黑的天,白的地,像黑白负片。地平线远处有起伏,长时间盯着看眼睛就极不舒服。
冯鞍试着回忆自己近三天的三餐是什么,确定自己是清醒的。就像这个梦不是大脑皮层细胞的自我活跃,而是他被拉进这么一个幻境当中。当他试着往前走的时候,紧缚感从双手双腿传来,他才意识到此时的状态是整个人悬在空中的。
那么,这个诡异的地方是怎么回事?
一整片白色荒原上,海拔最高的冯鞍手脚裹满糖丝,背后是一支十字架形状的蜡烛,虽然是熄灭状态,蜡烛上仍然有余温犹存的蜡油流下。
两把银色的刀叉毫无征兆撕破头顶黑幕,划开这片白色地面,樱桃味果酱受到挤压争前恐后涌出裂缝,沾满凶器,这利刃也变得鲜甜起来。
银色餐刀不停切割,脚下被分成整整齐齐的正方体,十字架蜡烛底部终于无力扎根,轰然倒塌,冯鞍面朝下栽进满溢樱桃果酱的缝隙之中。
冯鞍吓得一抽,脸上报告掉落在地,日光灯的灯光直接打在脸上有些刺眼,原来天已经黑了。
办公室只剩下四个人。
虽然睡了一个下午,但完全谈不上休息,真难为他能五个小时维持一个艰难的姿势,现在不良睡姿的报应来了,冯鞍一边满脸痛苦地捂着脖子,一边活动自己发麻的腿。
有人推开办公室门,进来的人是龙小姑娘,手里提着一个大蛋糕。
冯鞍一愣,随后问:“今天是绯知生日?”
龙小姑娘大名龙绯知,是还没从警校毕业就能在专案组实习的天才。
“不是生日,想吃蛋糕所以买了。”龙绯知斜睨一眼,冯鞍从明显针对自己的这一眼当中看到了轻蔑。
“……”好的,作为组长,作为前辈,他要宽容。
龙绯知打开盒子,奶油雪白,上面缀满水果,裱花精致,一看即知价格不菲。冯鞍看着蛋糕想到穆鹤嵘办公室那本西点图鉴,搞不懂热爱甜食的人类。
“组长来一块?”龙绯知切好蛋糕,办公室每人一块。冯鞍摇头,“不了,我不爱吃甜食。”
龙绯知收回蛋糕,冯鞍看到蛋糕断面红色的果酱,鬼使神差地问道:“樱桃味?”龙绯知抚掌大笑,“是草莓味,组长喜欢樱桃味早说啊,我就买成樱桃味了。”
冯鞍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扭头分析自己手里的资料。看着别人吃蛋糕就想起自己那个梦,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鲜明真切,最后掉落在缝隙里口鼻涌进果酱的感觉也鲜明真切。咂咂嘴,舌尖涌上一股樱桃味,又甜又腻。
吃完蛋糕之后,大家陆陆续续都下班回家,到最后办公室只剩下冯鞍一个。正当他收拾完资料也想下班的时候,桌子上的座机突然响起来,是通过内线接进来的。
“喂,请问是冯鞍冯警官吗?”
冯鞍伸长手臂够纸笔,回道:“对,我是冯鞍。”
对面的人确认了身份,急着说:“出大事了!”
冯鞍按着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对面传来清晰可闻的呼吸声,显然非常紧张,“有人发了犯罪预告,自称是冯警官你们专案组在调查的案子的凶手。第一段视频已经上传至网络,解析后发现IP地址在俄罗斯,根本无从查起!我们正在联系各个网站屏蔽视频,只是消息传播太快,已经有一部分公民看过,现在派出所的电话都要被打爆了……”
话才讲到一半,话筒里传来一阵嘈杂声,冯鞍连着喊话,那边也没有回应。大约一分钟之后,才有人接起电话,匆匆忙忙道别,“冯警官非常抱歉,我们现在非常非常忙,视频已经上传到专案组工作邮箱,希望能尽快看看。”
对方用了两个非常来形容他们的工作量,说完便挂了电话。
冯鞍狠狠挂断,咬牙切齿打开电脑,邮箱里果然有封适才发过来的邮件。邮件正文部分是空白的,冯鞍打开附件,小视频做的粗糙,画面不是很清晰,看得出是个空旷的空间,没有任何参照物,一个戴着黑色头套的人站在这个空间的正中央,左右两道光源打在这人身上,在其身后形成两道模糊的黑影。
“各位,晚上好。”语速是平缓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声音也加了处理,很难分辨这人的年龄和性别。
“我是凶手Z,是最近这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自称Z的人抬高双臂,双腿交叉,头颅低垂,摆出耶稣受难的姿势,“……人,从一出生,就是有罪的。”
视频进度条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
Z放下双手抱住自己,歪着头继续说:“而我,是惩罚这些人的人,用我的手,来结束他们的罪恶。我是罪人,也是圣人,是教导人类不取需求之上之物的神。”
说完这句话,Z站直身体,做出一个极为绅士的鞠躬礼,“特此发了预告,今晚十点,敬请期待。我将和大家一起,惩罚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把她变回天真无邪的少女。”
进度条走到末尾,终于播放完毕。冯鞍气的直砸键盘,大骂道:“中二!神经病!”发泄两句之后赶紧联系了专案组成员。
此时已经晚八点,还有两个小时,一场预告罪行就要变成既定事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