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从这个春天开始，我发现我不能再离开这里了。先前是因为你，你知道的，”说到这里，陈七停顿了一下，好像在考虑要不要接着说下去，“后来，你不在我身边了，那个时候我想过，我是不是还要像从前那样离开这里。也许离开这个地方我会好过一些，但我发现，我做不到。”陈七说到“我做不到”时，喉咙里好像一下子哽住了。陈七是个漂泊的人，现在他突然离不开这个地方，其中又有我的原因。现在轮到我紧张了。我紧张得不敢说话。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经常一个人去先前我们两个一起吃饭喝茶的地方，还有图书馆。最可笑的是我去街角的那家兰州面馆吃面，居然给了一个小伙子五十块钱，就为了让他腾出我俩经常坐的那个位置。”听得出来，陈七想把这些话说得轻描淡写一些，但他太用力了，反倒庄重了。
长大以后，我也有过几次短暂的爱情，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发现无论当初多么激烈的情爱，到最后，也会淡如6水。淡如白水啊。爱就爱了，没什么特别。这句话说得多好啊，多么洒脱啊，我一直非常欣赏那些能够在爱情走到尽头之后，突然转过身，笑着跟对方说拜拜的人。我一直努力想成为那样的人，但我知道，我自己不是，就因为我自己不是我就越发地希望陈七是，但是陈七好像也并不具有这样的洒脱。
我觉得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不要让陈七发现我的任何情绪上的变化，因此我只能笑一笑，可是后来我居然在电话里笑出声来。那个时候，我很想给陈七开个玩笑，但又觉得，任何一个玩笑都可能伤他更深，不如就让他说下去好了。平静化解喧嚣，平和带来平淡。
我说：“你挺有意思的，可便宜那个吃面的家伙了。”陈七也识趣地矣了，但我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晚上的。陈七不热烈，不会来势汹汹的那一套，怛我感觉，他也是有备而来
的，他一定会借着这场雪，把他一直以来想说的话，全部说
完。
我抬眼看了一下表，午夜2点了。我说：“我好困啊。”但陈七好像不打算听见似的继续说：“其实这样挺好，现在我每天去固定的地方吃饭，固定的地方喝茶。先前我一直跟着你喝绿茶，现在我一个人了，我发现，其实乌龙也很好喝的，尤其玫瑰乌龙。有时候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好像时间从未走过，你只是去洗手间了而已，呵呵。”
我跟陈七在一起的时候，陈七从不这样向我表达，我说过了，他是个怀旧的人，当新的变成了旧的，在他那里才会体现价值。但此刻，当他这么对我说的时候，我还是有点感动。感动归感动，却不会付诸行动。“是啊，我们大家很久都没聚了好像。先前的口子像梦。要不这样好了，既然你没走，改天我们聚一下吧，大家在一起，你看怎么样？”我觉得是结束谈话的时候了。
陈七就笑了，陈七说：“先前那些人还在一起，我们经常聚的，就是没有你，你从我们中间走开了。先离开了我，并通过我，又离开了大家。”说到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你一直跟那个家伙在一起吗现在？”我明知道他说的那个家伙是哪个家伙，但我还是故意耍了横地问他：“哪个家伙？”
我感觉从声调上陈七可能断定我有些急了，所以他马上缓和了语气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想知道你幵不开心，你现在还和王东在一起吗？”
直到第二天早！：，那雪仍然下着。灰蒙蒙的天空，远处是连成一片的白色。由于昨夜睡得实在太晚了，我赖在床上不爱
起来。8点刚过王东就过来了。他从楼下买了早点上来。他走到我床前，用冰冷的手指捏了一下我的鼻子，我顿时清醒了很多，一边尖叫一边拉紧了我的被子。
吃饭的时候，王东告诉我，车已经联系好了，一会儿就过来，踏雪寻梅去乡下。我一边喝粥一边考虑，要不要跟王东讲昨天晚上的事儿。因为昨天晚上最后陈七对我说，这两天他想找王东聊聊。我当时并没有问陈七他究竟为什么要找王东聊聊。我觉得他的智商还不至于就真的低到那个份儿上，居然要找谁聊聊。说开了，这是两个人的事情，两个人中间出了问题，至少是其中一个人内心发生了变化，跟旁人无关的。不管你乐意不乐意，事实如此。况且我觉得男人之间怎么的也不至于因为一个女人弄得反目成仇的吧，什么样的女人也不值当的啊。
这么想着，再看看此刻正坐在我对面风平浪静吃粥的王东，我竟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王东看着我，停止了咀嚼，问，“神经啊你！笑什么！”我就继续慢条斯理地喝粥，喝够了才又抬头问他，“你说早些年那些男人咋那么想不开呢？干吗总为个女的到林子里去决斗啊？小命都不要了，值当的吗你说！”
王东看了看我，一仰头，把最后一口米粥倒进嘴里，刚放下碗，立刻拿起了香烟，迫不及待地点上，然后惬意地吐出一个大烟圈，这才看着我，说：“要因为你，可真不值当，不过呢，要是为了一只长得像你的猫嘛，还值当！”说完这个之后的王东一脸的坏笑，同时还用嘴叼着烟，腾出两只手挡在了自己面前，即使这样，我还是把嘴里的一口水喷到了对面，王东身手灵活，他不会吃这样的亏的。他一躲，那水就落在了看不见的地方，他马上直起腰来一本正经地问我早起你还没尿尿呢吧？”这下，我更急了，绕过桌子，跑过去打他。他却不躲
了，等到我近前了，一下子把我搂进怀里，朝后吐掉了烟头，然后反剪了我的双手，开始吻我。
我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从前他总是用这招逼我就范的，我就开始跺着脚地骂他：“你个大混蛋！王大脑袋！”
车在楼下催呢，我们俩才手忙脚乱地收拾下楼。
所谓的乡下，就是平时开车一个小时，雪天需要三个小时的地方。好几次我都担心是不是要坏了这车，要陷在雪里就麻烦了。但走走停停地，终于也骨碌到了。
田野里寂静无声，只有雪，从半空中无声下落。收割后的玉米秸子被雪覆盖后显出了柔和的轮廓。一些小麻雀，忽上忽下地在雪里飞来飞去。世界静谧，我站在雪里，内心欢快。再回头找王东，王东已经在远处走成一个黑点了。要拍传世之作吗？千吗走那么远？
几个乡下孩子，手脸都冻得通红，围着我们看。我摸了其中一个的头顶，其他的孩子立刻一哄而散了。可不一会儿，他们又都悄悄地聚拢来，继续好奇地围着车转来转去。我想起来车上还有几瓶可乐，就拿出来，分给那几个男孩子，我包里的巧克力给了那两个女孩子。吃了喝了之后，小孩子们开始跟我熟悉起来。我把他们分成两伙，在雪地上撒欢地疯起来，打雪仗。
我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但像这样疯狂的雪仗，我还是头一次玩儿。快到中午的时候，王东回来了。他一边摆弄相机一边告诉我他拍了六卷胶片。他顾自地说这些，一抬头看见我的狼狈相，差点没笑昏过去。
我的围巾和手套都被孩子们踩在雪地上了，汗水把头发粘在我的前额，大衣被小孩子拽掉了两颗扣子，鞋带松了，耸拉在地上。但我还在坚持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见我这样，王东把手上的两个相机放回到车里，然后过来接我。一下腰，再一用
力，他把我抱了起来。王东把我抱起来的时候，我的鞋又掉了一只，立即又引来孩子们的哄堂大笑。
午饭是在村黾的一个小饭店吃的。东北乡下正宗的炖菜，酒是老板家自己酿的高粱烧酒。那炕头烧得热热的，喝着喝着，人就醉掉了。
等我醒了的时候，那小老板还在跟王东喝酒聊天，我掉过头又接着睡去。这次是因为口渴，我才醒过来的。天已经完全地黑透了，看来今天是回不去了。我躺在炕上，屋子里一片寂静，我试图坐起来看个究竞，但刚一起身，一阵头晕，我不得不再次躺下来。
静了好一会儿，我才从黑暗里分辨出事物，我发现，这里并不是我们先前喝酒的地方，顿时我的心里一阵紧张，我试着在黑暗里轻轻喊了一声“王东”，但四周悄无声息，我立刻找到身边的手机。在给王东打电话的时候，有个短信进来了，可我顾不上这些了，电话接通后我说话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儿了。王东就乐了：“别怕宝贝，我在楼下呢，马上就上去。”然后我听到楼梯上传来有力的脚步声。王东推门进来的时候，顺手拉亮了门旁的灯，我看到王东的身旁跟着两个一同上楼来的小孩子，他们笑眯眯地望着我，还想找我打雪仗吗？
放松之后我才开始翻看我的短信，最近一条短信的内容是：雪还在下，太想看见你跟你聊聊了。次新一条的内容是：对不起，昨天聊得实在太晚了，你睡得好吗？
我翻看陈七的短信的时候，是靠在王东怀里的，那两个小孩子早都跑到楼下去玩儿了。王东点了一支烟在我的头顶上抽，他下额正好抵在我的头顶。我是最喜欢这种姿势跟他聊天
的，但我无法判断他看没看见我手上陈七的短信。
正在这个时候，又一个短信进来了，我迟疑了一秒钟，抬头看王东，王东一边抽烟一边示意我，来短信了。这样的话，我只能在王东的眼皮底下阅读短信了。果然，还是陈七的，这条短信是这样的：你还年轻，你还会遇到很多男人，但我能肯定，没有人能像我这样在乎你。
我在阅读短信的时候，能感觉到王东正把目光掉转到别处，我估计他完全能猜到这个短信是哪个发的，但他就那样漫不经心地说着什么，让我顿时觉得他非常的可爱，于是我不自觉地将身体与他贴得更紧。王东也刚好抽完烟，用双手紧搂着我。
那个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隔了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几声狗叫，隔壁的麻将声哗啦哗啦地响成一片。生活不过如此，大家聚在一起，时间就过得快些，否则，它就慢下来，并让你一次次地体验那种该死的重复。
外面的雪还在下吗？下。你饿吗？不饿。刚才睡得好吗？好。接下来是停顿。我在心里数到九。王东又说想什么呢宝贝儿？”“没有，什么也没想。”我刚说完这句话，短信又来了。这次我感觉王东一直在等待我打开手机看短信。而我也确实不是那种喜欢躲藏的人，我打并，那三个字就突然出现在眼前：我想你。
我感觉王东的身体忽地一下坐起来，看到这三个字之后。他竟然慢慢地从我手上把手机拿下来，好像怕碰坏我的手指似的，轻得不可思议。他一一翻看了以上的那几条短信，然后，他冉看我时，眼睛里就含着笑，但我看得非常清楚，他右额上的青血管，在突突地跳。
或许我一直都是个任性的人，有时候也爱胡闹，但在这样的问题上，我却从不含糊。我坦然地望着王东，我觉得我无须
向他解释什么，我认为这样的问题不需要智商，只需要坦荡，有时候甚至连诚实都不需要，只要坦荡。
我打算跟王东就事论事地说说这个问题。只要他想知道的，有关先前的时间里我跟陈七的那些往事，只要他想知道，我都可以奉送。我觉得无所谓。事实上也真的无所谓。
但王东看了我半天却什么也没有问，因此我也就没必要说什么。陈七在给我发短信，而我一直都在沉默，并没有给他任何一种响应。不过是因为这一场雪罢了，不过是因为先前我说了那句跟第一场雪有关的话罢了，仅此而已。
可是，你知道的，这个时候，那短信又不合时宜地迸来了。看来这第一场雪的确让陈七绞尽了脑汁。我打开手机，还是三个字，可这次是，想做爱。我就随手把手机递给了王东。王东先是不看，但我马上又换了个方向递给他，这下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王东看着我笑着，把我的手机接到自己手里，看都没看，只一下，就把那手机掰成了两半。我坐在那里一动没动。后来，我是突然站起身來，走出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