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0日?星期三
虽然春天已至,但位于郊区的校园,清晨依然冷彻骨髓。贵如油的春雨,淅淅沥沥从天际倾淌而下,所有的雨滴在地上结成一个个小水珠,整个世界像被披上了水制的面纱,缥缈朦胧,稍不小心就会灰飞烟灭。
我摩挲着短袖外的胳膊,独自到了许久没光顾的奶茶铺:
“老板,老规矩!”
“好嘞!一杯多珍珠。”老板迟疑了一下,又说了句,“我没记错的话,还有一杯甜一点。”
熟悉的句子,以前和刘媛媛天天都会来喝热腾腾的奶茶。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可为什么仍然印象深刻?
“一杯够了。”我笑了笑说。
“那你女朋友怎么办?”老板把抹布往肩上一搭,对我边上努努嘴。
刘媛媛居然就站在那里,她拍打着被雨水淋湿的发梢。
她面色憔悴了不少,人也瘦下来了几斤,只是依然美丽动人。
“你最近好吗?”她问。
“也就老样子,没什么好不好的。”
“又打架了?”她盯着我脸上几处伤口看了又看。
“没,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在她面前撒谎的水平就和国产连续剧一样烂,不想多谈自己的事,我转了话,“那你呢?你那个话剧团团长的男朋友对你怎么样……”
刚问出口,我想起上次看见舒米和方静一起从男生寝室偷溜出来,她的好朋友居然背着她和她的男朋友搞在一起,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我们挺好,他对我也很好。”刘媛媛虽然在笑,却很勉强。当我知道她家庭背景后,更觉得这笑容就像一杯咖啡,甜腻后回味的是苦涩。
“你觉得好,就行了。”
我不忍心再伤害刘媛媛第二次了,忍着没把这件事告诉她。
“那你的那位对你好不好呢?”又是一个标志性的笑容。
“还好。”我觉得自己这个回答对不起夏菁,可不知为什么却这样对刘媛媛说。
她没有再接话,两个人都沉默了,只是安静地聆听着雨滴打在奶茶铺雨棚的“沙沙”声。
“奶茶好了。一杯多珍珠,一杯加糖。”柜台上递出两杯奶茶。
我和刘媛媛就像这两杯奶茶,在奶茶铺短暂地停留,就从此各奔东西,不会再有回到奶茶铺的机会了。
同刘媛媛心平气和地聊聊,勾起我往昔的回忆,失恋的滋味再度卷土重来,它就像握不住的伤,手一放,痛就疯狂。
我发了疯般地晨跑,失恋也绝不失态,流泪不如流汗,我的样子把杨光吓得不轻,他以为我喝的奶茶里,被添加了兴奋剂。
杨光告诉我,今天是汴羽田出院的日子,我们中午就去把他接回学校。
接汴羽田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问题。在治疗时,汴羽田的伤腿里被植入了三根钢钉,当时主治医生告诉他,等伤愈时,还需要开刀取出这三根用来固定骨骼的钢钉。但之后他被转入了现在的这家医院,告诉他不用取出钢钉更有利于他的恢复。
同样是医院,一个说拆,一个说不拆,他们又不是动迁组和钉子户的关系,为什么给出的答案是截然相反的呢?
于是我又想起了表哥一句经典的话:没知识,也要有常识,没常识也要看电视,不看电视也要会打关键字。
上网搜索了之后,我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汴羽田的伤病治疗,安装钢钉比较赚钱,而拆除钢钉不赚钱,所以没吃到肉的医院,当然不愿去啃别人剩下的骨头,在他们眼里,只要人不死,你的命怎么都不如几张人民币来得重要。
为了避免汴羽田此后人生道路上,在过机场安检时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决定带他回植入钢钉的医院,为他取出钢钉。
感谢各自为战的医疗机构,汴羽田的出院变成了转院,回学校的时候,仍然是我和杨光两个人。
汴羽田不在的时候,我和杨光更多时候把话题从女孩子身上,转移到了学校里一件又一件的命案上。自从那本如同死亡名册般的黑色笔记本误会之后,我和杨光就在谁是凶手这个问题上,达成了高度的统一,就是一定要找出来痛扁一顿。
“百事通”的杨光对凌青的事情也知之甚少,可见凌青在学校是多么低调的一个人。出事后,杨光只从焦阳那里听说了一点凌青的事,他成绩比较差,家里条件也不好,平时经常要去老师那里补课,人变得很自卑,不爱和人讲话,连同一个寝室的焦阳,也没和他怎么聊过天。
“那他怎么会有钱自己出钱租房呢?”我不禁奇怪。
杨光说:“越穷的人越爱显摆,这就跟有些女人又要做什么,又要立什么,是一个道理。”
凌青是去年12月租的房,回想起来,正好是在画室发现小红脑袋之前的那段时间。
在凌青坠楼的事件中,警察从凌青的房间里找到了他的遗书,因为没有亲眼看过,我只概括地了解了一下内容,大意是:
我憎恨欺负过我的人,憎恨成天学做古惑仔的人,他们不配在这个学校里读书,更不应该让这样的人渣流到社会上去,祸害更多的人。他们必须死,我要亲手割下的他们的头,使之敬畏他们曾凌辱过的人们。
遗书是打印出来的,署名确为凌青的亲笔签名,但是这份遗书几乎没有提及一个被害人的姓名,也未涉及任何作案时间、地点以及他是如何杀的人,遗书只是说出了他有杀人之心,并不能成为定罪的证据。或许跳楼再加上这份遗书,会让所有人都认为凌青是畏罪自杀,但人算不如天算,没在凶手计算之中的一点,是我成为了目击证人。
“可惜你没看见那人是谁,否则案子就破了。”杨光说。
“虽然我没抓住他,但我能感觉到,凶手一定是个我们都认识的人,而且还藏在学校里。只要找到线索,我一定能把他揪出来。”
“你是说凶手就是我们身边的人?”杨光压低了嗓音。
“对。”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尽管我看见了凶手,但警方却不予采信,并警告我不要为了替好友洛力摆脱罪名而胡乱编造。
“照你这么说,那份遗书可能也是凶手伪造的,只是让凌青签了个名。”
“一定是这样。”我赞同道。
“对了!”杨光突然大叫道,“你前面说遗书是打印的,你想想,在我们学校,能打印的地方有几个?”
我明白杨光的意思,除了学校的教务处,就只有学校外几家图文制作店有打印机了。凶手绝不可能去教务处打印,他只剩下了图文制作店一条路。
我说:“打印像遗书这样怪的文档,这些小店一定会印象深刻的。”
没在学校呆过,或者说没在考试前找过缩小打印的同学,绝对不可能知道这条线索。
我和杨光快步走向校门外的图文制作店。
3月11日?星期四
自从上学期半个班级的同学挂了政治课,每堂政治课我都竭尽所能地认真听讲。但除了应付学习,还要面对连续发生的杀人事件,我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课上,我就听见大卞说了句“上课”,之后完全沉浸在了我的侦探世界之中,扑朔迷离的线索多如牛毛,烦得我都想自杀。
杨光说:“如果想自杀,就大量收集国内教授博士的各种言论,严格按照他们的建议安排饮食,制定菜谱,保证不久后就能暴毙而亡。”
我说:“去你的。”
杨光说:“如果凌青真的想死,用我的这种方法自杀,估计连怎么死的都查不出来。”
“所以我说他是他杀。”我冷冷地回道。
找遍了学校附近所有的图文制作店,居然没有一家打印过类似遗书的文件,令我灰心丧气。
“你说凶手会不会就是殷吉辉?”我提出假设,“他的失踪可能是畏罪潜逃,两个死者,小红因为职业关系,很容易搭讪。蓝天则是殷吉辉的兄弟,更方便他下手。他可能是用武力胁迫凌青做他的帮凶,之后再将凌青杀人灭口,嫁祸给他。”
杨光有着不同意见:“你说殷吉辉杀小红,我就当他是变态,但是他杀蓝天一点道理都没有。他还为了蓝天失踪的事情,和我们打得那么惨。如果他真的想杀人,肯定第一个想杀了你。”
“那可能是他的障眼法,这样做就没人会怀疑他杀了蓝天了。”
“那你告诉我,既然他打算嫁祸,为什么自己还要逃跑呢?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我正欲反驳,讲台上的老卞点了我的名。
“这位同学,你来说说什么是矛盾?”
我的名字一响起,课堂顿时安静下来。成为一个学校混混的头目,唯一值得我夸耀的贡献就是有助于维护课堂纪律。
我施展出自己插科打诨的特长,在心里构思好了答案,说:“矛盾就是走进了麦当劳想喝百事可乐,爱上足球却是中国球迷,想发财却买了股票……”
碍于我的恶名,很多同学都忍着没笑,但大卞没有忍,他让我下课之后,去他办公室接受进一步思想教育。
走在通往办公室的走廊上,我感觉这是一条无数革命前辈走过的光辉道路,蓝天、殷吉辉等,一定都从这里走过。
阳光从一侧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光束中浮游的尘粒,像深海结群的鱼。半高的窗台分割了阳光,我眼前的走廊,一半阳光,一半阴影,如同一幅静止的素描写生,中间深深的明暗交界线完美地保持着画面的平衡。
我恍恍惚惚中,觉得自己就像这条明暗线,总处在最黑暗的边缘,又在光明处最为耀眼。正如我的大学生活,从一个与世无争热爱学习的人,变成了现在学校里的黑帮老大,并且我的命运还和连环奸杀案和连环谋杀案紧密地捆在了一起。
可我对学校里取得的名声也好,臭名也罢,都没有一丝兴趣,我更关心这起连环杀人事件的真凶是谁。
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我一心破案是为了救出洛力,还是为了发泄与刘媛媛分手后的不快,还是仅仅为了满足我虚荣的好奇心?
正如老师教素描时说的那样,可以虚化这条明暗分界线,但永远不要搞错明部和暗部的关系。
当大卞在他办公室那张堆满练习簿的写字台后,滔滔不绝地教诲,为我灌输党和人民的爱国主义教育时,作为政治课代表,作为我的兄弟,杨光捧着上交的课堂作业前来解围,才令我政治的教育程度,停留在了团员的级别,没有进一步提升。
可这一次违反课堂纪律,歪打正着,让我有机会碰上了那个可恶的女人。
面对方静,我非常有打女人的冲动,但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我认为男人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不该打女人。但除了三种情况:
法律角度看,SM的时候;
伦理的角度,当她爹的时候;
还有杨光告诉我的,他说在玩魔兽的时候,可以打女人。
我怒气冲冲地走到方静面前,她缩到了墙角,双手蜷在胸前,神情和动作把我衬托得分外像个强奸犯。
还没等我说话,她先说道:“你别乱来啊!刘媛媛让你不要再打架了……”
“你没资格提刘媛媛,你背着她跟那个小白脸好上了,这样的人,也配做她的好朋友?”我打断了她。
“我没资格,我没资格,那你以为你有资格吗?”方静嗓门反而比我大了起来,随后她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过是一个会打架的小混混而已。”
“你给我闭嘴!”我吼着举起了手,想恐吓一下她。
我能感受到来自背后,大卞和杨光望着我的目光。
方静似乎看穿了我的心虚,嚷嚷着:“你打啊,你打啊!看你打了我之后,刘媛媛会怎么看待你。”
卑鄙啊!方静是个聪明的女孩,一旦发现刘媛媛是我的死穴,她就抓住不放,猛追猛打。这让我联想到中国足球队一遇到新加坡之类的队伍,就会改变战术,成为中国头球队。
“算你狠。”我对她竖竖大拇指。
我还没开骂,这场战争就已经结束了,而且道理听起来还是她足,真佩服她了。
“舒米追刘媛媛只是为了出风头,为了气你,他真正喜欢的人是我。”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理直气壮的小三。
“刘媛媛知道你们的事吗?”
“她可能有点看出来了。”她口气一变,“但是感情这种事情不能勉强的,就算她是校花,人家不喜欢也没办法。”
谁都有资格骂舒米,就我没有,因为我也是个朝三暮四的花心大萝卜,既舍不得刘媛媛,又怕对不起夏菁,心思始终在两个女孩之间徘徊不决。
“看来你对刘媛媛还是念念不忘啊!”方静又恢复了以往的沉着,开始八卦起我来。
“要你管。”
“还嘴硬。”方静把头一撇,“其实你还有机会挽回刘媛媛。”
于是,我把方静拉到了走廊上。
“你这话什么意思?”虽然现在我有夏菁,可我还是不得不问。
“想知道吗?”
“想。”
“那先帮我把政治作业的事情搞定。”
从来都是我让别人帮我做事,这个女人居然差遣起我来了,我忍无可忍,但还需再忍。
我重回办公室,悄悄地把这事跟杨光说了一下。
杨光回答:“这个没问题,不过我这个星期的晚饭你包了。”
兄弟就是兄弟,一点都不和我客气,好兄弟!
搞定了她的作业,我问方静:“现在你总可以说了吧?”
“其实你人还挺好的,否则当初我也不会撮合你和刘媛媛了。”她说得没错,我追刘媛媛的时候,方静或多或少帮了点忙,看在这个情面上,我为她做点事,心理也平衡了一点。
“你不要告诉我,你为了我和刘媛媛破镜重圆,才舍身和那个小白脸勾搭上的。”
方静脸一板:“你是不是不想听我说下去了?”
“好,好,我错了,我闭嘴。”我暗自诅咒,等汴羽田出院,我一定让他来泡方静。
“刘媛媛家里出事了。”方静冷静地说道。
听杨光说过刘媛媛的父亲在坐牢,但具体的事情我一定没有方静知道的多。
无数种假设情况掠过我的脑际,但看着方静自豪的表情,就像在为我阐述一个她刚攻克的世界性难题。
“出什么事了?”我只能装出一副求知若渴的呆瓜表情。
“刘媛媛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家里的情况?”方静见我岿然不动,压低声音对我说,“这事她只告诉过我,你千万别传出去,这事她不让外传。”
不让传,你还传,女人与女人之间就像焦阳的嘴,永远守不住秘密。
我演技派的路线走到底,诚恳地说:“明白。”
方静说:“刘媛媛的童年时期,她父母关系一直不好,她爸一直虐待她和她妈妈,常常把她妈打得遍体鳞伤,还使用家庭暴力强奸她妈,所以刘媛媛高中就开始住校了。三年前的一个晚上,住校的刘媛媛接到了一个电话,说她爸杀了她妈,严谨地说,是奸杀。隔壁邻居报的警,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她爸爸正骑在她妈妈身上强奸,她妈妈身上一件衣服都没穿。当时奄奄一息的母亲还有口气在,经过抢救成了植物人。之后她爸判了无期徒刑,关进了提篮桥。就在开学不久,她妈妈在医院去世了。就在昨天,她爸突然中风死在了狱中。”
想不到,刘媛媛娇小的身躯竟背负着如此不堪的一个家。遥想第一次看见刘媛媛时,她那潸然泪下的样子我还清晰记得。
我转身离去,方静在背后追问:“唉!你去哪里?”
我头也不回地说:“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环绕在刘媛媛身上的迷雾渐渐散尽,与她有关的事情我始终记忆犹新,而我在痛苦的挣扎中,难以抉择。
她的家庭、经历都令她对强奸犯充满了憎恨,这样的感情没有人能够理解她,她也不会向任何人倾诉。
校园强奸案发生在刘媛媛身上后,第二次的袭击就绝不是巧合了。当时被攻击的女生都是短发,刘媛媛也去理了短发,为的就是想把犯人引出来。
那封将我和焦阳约去沙坑的信,应该也是刘媛媛写的,她虽然不能走进男生寝室楼,但她可以让舒米把信塞进我和焦阳寝室的门缝,我相信舒米绝对乐意为她做这件事,并为她守口如瓶。
当时的焦阳因为他女友邓亚春之死,正误会着我,刘媛媛想只身引出犯人,让最怀疑我的焦阳做我的不在场证明,她真是用心良苦。而她这样做,还有着一层更可怕的用意,她想要手刃连环奸杀案的罪犯。
当天,焦阳捡到的那把匕首,并非犯人留下的,而是刘媛媛准备杀人的凶器。
刘媛媛会不会就是那个连环杀人分尸的凶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