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辉和韩东方从郑健的公司出来,心里都轻松了许多。郑健接受了老韩的安排——暂时不让沈欢见到茜茜,如果她的病情还没有好转,再送茜茜到沈欢身边去生活一段日子。
“老弟,我真该好好谢谢你,沈欢的病让你们费心了。”韩东方对孟宪辉说。
“老韩,你到底结婚了没有?”
“没有。”韩东方掏出一根雪茄,“起初还交了几个女朋友,渐渐地,连女朋友也不想交了,想家,想沈欢……”
“回来就是了。”
“我的圈子在美国,在欧洲,在那儿,我可以忘记早先的苦难。不瞒你说,只要一回来,我就会产生错觉,就好像……好像我还是那个口袋比脸还干净,所有的钱加起来不够买两个馒头充饥的那种感觉。包括沈欢,我想她,也害怕见到她,她让我的思绪掉进过去的深井里,爬不上来……”
孟宪辉一边开着车一边转头来看韩东方。
“怎么?你听不懂我的意思?”
“似懂非懂。”孟宪辉老实地答道。
“我被我自己抛弃了。”韩东方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着眼睛,雪茄的烟雾升腾起来,车厢里弥漫着烟草的甜味。
沉默了许久之后,孟宪辉在一个红灯的路口停下车,带着疲惫对韩东方说:“老韩,我想跟你借点钱。”
“行啊。”韩东方仍闭着眼睛。
“数目比较大……”
“你说吧,多少?”
“两三万美元?”孟宪辉之所以用疑问的语气,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借多少。
“两三万美元对现在的我来说,不算什么,”韩东方坐直了身子,“不过,你要美元做什么?”
绿灯亮了,孟宪辉重新把车开起来,雪茄的烟雾越来越浓,那股甜丝丝的味道不见了。
“那秋要去普林斯顿大学深造,那边答应提供奖学金了,可去那么远的地方她不带点钱在身上我也不踏实。我们那点积蓄都买房子了。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买新房子就为了她走之前我们能过一段两个人的生活,谈了这么多年恋爱,总该对彼此有个交待……”
“别说了,就这么办吧。”
“她走之后,我把房子卖了,还你人民币,按1∶9的汇率,让你小赚一笔。”孟宪辉故意轻松地逗韩东方。
“真不知道人活着非要往死里折腾自己是为了什么。这话我只能憋在心里,不敢对别人说,只要我说出来,肯定有人骂我:‘你个王八蛋自己折腾够了又来说这种风凉话!’”韩东方无奈地笑着,叹息,“可我这些年一直这么问自己,穷人怎么样?富人又怎么样?大画家怎么样?街边画画的又怎么样?这就好比是闹革命,不管折腾到什么份儿上,也不管折腾出什么结果,总要流血牺牲,值吗?”
“老韩,我怎么听着那么假,你这是在安慰我吧。”
“多少年我没说过真心话了。”韩东方又说,“今天好不容易跟你说两句实话,又打水漂儿了。”
旅馆门前,几个扛着摄像机和照相机的人百无聊赖地躲在有限的阴凉底下,脸上的表情与晒蔫的茄子无异,看见有车缓缓开过来,立即警觉地跳起来,伸长了脖子往车厢里张望。
“甭问,这些记者都是冲你来的。”孟宪辉瞄了韩东方一眼。
“不能让他们惊着沈欢。”韩东方拉开车门跳下去,脸上带着不悦:“你们跟这儿干吗呢?”
几个人都不说话,一刹那,闪光灯闪得车里的孟宪辉直发晕,韩东方就更别提了。
“嘿,你们可太无礼了!”韩东方夺过一个女记者的相机摔到地上,零件散了一地,另外几个见状,一下跳到了两米开外,扛摄像机的跑得最快最远。
“韩老师,您息怒,是我们不对,您别生气……”脖子上挂着相机的一个中年男子又从两米之外走到韩东方跟前,点头、作揖,“我们只是想抓拍几张自然点的照片儿,您别生气……”
这时,他的几个同行又在远处不停地“咔嚓”,被摔掉照相机的那个女记者不知又从哪摸出一个小型数码相机来,也跟着一起按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