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课业倒是没什么波澜,语数外史地生政,除了生物老师,其余的挨个见识过了。生物老师像是请了假,那节课上自习。
偶尔,杨若思喜欢回过头敲一下亓一然的桌子。不管什么时间,谁的课。冷不丁来一下,却不惊扰他人。唯独他俩,还有小同桌。
小同桌酸笑他,这都还没熟呢,就开始沾花惹草了。他不作回应,也全不上心。
生物老师终于出现了,是位有孕在身的准妈妈,一脸严肃。
似乎是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律在坊间流传。初中生针对某门课业的兴趣和成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代课老师的喜爱程度。生物老师,印象平平。
倒是小同桌,貌似跟她有什么特别联系,开课没多久,就被寒暄了两句,亓一然夹在中间,显得有些碍事。
提了一个问题,要人自告奋勇回答。生物这门课,于一帮初一小鬼头而言,属于新领域。仅靠着常识和认知,谁也没这个自信。亓一然记得数学老师第一次上课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现在是初中,一个新的开始,你们今后三年要学的东西,跟小学的知识,几乎没有任何关系。”(可笑的是,这句话也是亓一然高一和大一的时候,听到任课老师说的第一句,大同小异。)况且是中国的学生,骨子里有着中庸的意识,不犯错,便是最好的结果。
气氛略显静谧,老师捱不过,先前问题抛出时,着重了问题的发散性,定是要人回答的。随便点了个名字,还是个姑娘。别说,算得上标致。
“看!我让你看!”亓一然刚心说这姑娘倒是差了点什么,冷不丁被拽了起来,一把推到那姑娘面前。这个距离,换个出场方式,或许就美好了,然而此刻尽是尴尬。
亓一然回过神来,满脸疑惑的盯着生物老师,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个挺着大肚子的女教师,他不能还以暴力,甚至语言顶撞也不可以。
“为什么?”任你是谁,总该给个合理的解释。亓一然固然是个新生,也大概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违反这里的生存规则罢。
“要你们一个个主动回答,都跟死了一样!现在有人回答了,都恨不得趴上去瞅。哪儿来的臭毛病!好看吗?啊?去,上前去!我让你看个够!”生物老师说话间,猛地推搡了一下亓一然。他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脑子里懵的像是一团浆糊,这的确,该是一件很让人气愤的事情吧?他心里想着,就觉得气愤起来。他很生气,被莫名其妙当了个典型。
“为什么是我?”亓一然收拾一下语气,平静的问眼前这位仿佛时刻都能激动到胎动的人民教师。
“什么叫为什么是你?就是你了怎么着?不是爱看吗?上去呀!我让你看个够!”她说话间又一次推搡了亓一然一把,险些让他撂倒在那姑娘的石榴裙下。
该发怒的吧?亓一然想着。应该发怒的。这种情况下,如此莫名其妙的不被善待,应该至少要表示出不满甚至愤怒才合理。他的心里,也的确是愤怒的。
他盯着眼前这位行动不便却仍能使出大力气推搡学生的人民教师,他觉得,她前面的理由并不充足。
气氛有些僵硬。亓一然也不动,只是盯着这老师。生物老师似乎有些心虚,眼神开始飘忽。亓一然因此确信了一点,自己成为了别人发泄情绪的工具。他的心里是的确愤怒了。
“流里流气的,一眼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种小流氓就是那种自己不好好念书还扰乱别人清静的小混混吧?自己不敢起身回答,还要看别人笑话!去给我看个够!我最讨厌你这种学生混......”
不等她把话说完,亓一然冲她嘶吼一声。他心里是的确愤怒了,但他并不希望发泄甚至表现出来。这声嘶吼并非他本人意愿,也不是他的所为。那并非人类的吼叫的声音和方式,就是最好的佐证。他的确是愤怒了,却是另外的什么在替他传达情绪。
亓一然的眼神保持了几秒钟非比寻常的怒视,那声震耳欲聋的嘶吼连带着持续低吟也未消逝。亓一然猛一瞬间察觉出什么,赶忙收拾住表情。这间小小的教室在他的低吟消失后,逐渐浮现出些许人类急促的呼吸和若隐若现的心跳声,一切慢慢又归于平静。
亓一然看了一眼呆住的生物老师,缓声说道:“老师,我不是小混混。”转身又面向那位被点名叫起来,缺少些什么又还有些标致的姑娘:“不好意思,连累你了。我叫亓一然,姑娘芳名?”
那姑娘显然是慌了神,目瞪口呆的杵在那里。
亓一然翻看一眼她的练习簿:“握手就没必要了,姚靖,我们这算是认识了。”亓一然送了她一个微笑,这姑娘该是个腼腆的类型,脸竟然红起来。别说,似乎更有几分韵味了。
亓一然转身面向生物老师,压着怒气问:“老师,还有什么吩咐没?没有的话,可否容许我回到座位上?因为,我从来没有被谁罚站过,希望你不要因为一时冲动改变我的人生轨迹。”
那老师一怔,仍旧强拿出威严,厉声叫他坐下,三步一回头的回到她的位置,继续她没有做好备课的第一堂授业。
亓一然坐定,他自己也搞不懂是否还有什么情绪在心里,也懒得顾及。但他暗自下了决心,他要在下一次年级排名时,以生物零分的状态,挤进年级红名榜。
小同桌碰了碰他,趁着老师板书的当口,轻轻对他说:“亓一然,你刚才,好帅!”他不作回应。
下课铃响,没等老师说同学们再见,杨若思倏地跳起来,啪一声差点把亓一然肩膀拍脱臼,大叫一声:“你小子,太他妈帅了!”
她这阵仗,惊起的可不止亓一然一个。生物老师灰溜溜的消失掉了。本来掀过去的糗事,被她这一闹,又惹得一片叽叽喳喳。杨若思太矮,趁着亓一然坐着,上前搂住他肩膀,俨然化身成铜人:“好小子,有血性,你是没在意看,刚才老师那脸呐,啧啧啧,都他妈变形了,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尴尬的,哈哈......”亓一然拨开她的手臂,这个距离让他感到不适,并非排斥的不适。
杨若思并不会意,仍旧把手搭将上来:“嗳,你刚才怎么吼的?小时候不记得你还会这种吼叫啊?怪不得大人们都说你跟别人不一样。”亓一然愣了神,什么小时候?
亓一然翻寻了一下回忆,记不起何时曾与这矮子有过什么交集。
转眼间期中考过,亓一然年级前三十,铜人前一百,二人都在红榜之列。班级里亓一然是第四,铜人第九。相比之下,亓一然和铜人的受关注度却要比前三那几个更高。因为大家更多能注意到的是这俩人嘻嘻哈哈的吊儿郎当样,却经常忽视了他们平时也在用功。更甚者是亓一然,当真生物交了个白卷,写上了班级学号和姓名,就赫然在试卷上作了一首诗,诗曰:
天凉了
夏天的风散去躁动
一季花开一季空
仿佛昨天还听着高温预警
脚下已渐渐冷清
天凉了,真的凉了
属于记忆的颜色退却
秋云向着往昔告别
我看到广玉兰的叶子散落
却不得不把它们丢弃荒野
多好的诗意,没了
看着眼前一览无遗的空白格
不大不小也不算晦涩
哪有什么对错
哪有什么曲折善恶
总归都是尘土
总归都要埋没
天总要凉的,是的,天凉了
孤独能不能算作境界
高处太空,太寂寞
知道的越多
越发觉自己无力反驳
才知道最孤独不是只身一个
而是连自己都不能将自己注解
监考老师面面相觑
幸未过问我的用意
免除了顾虑
思忖良久,不过一句
天凉了,去他娘的第一。
而后,顺手将正确答案一板一眼书写在草稿纸,贴在了试卷上,而预留的答题框中,尽是空白。他知道,这门考试,他是可以满分的。他也知道,这样的答卷方式,他是零分的。管它呢,他就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别人若猜测他是赌气也好,任性也罢,他已预备了回答:“无它,唯高兴耳。”
课代表把试卷发下来,唯独他那张没有着落,他也不多问,做好了心里准备,倒要看看这个大肚婆能作出什么反应。
生物课,果不其然,生物老师进门时手上那张晃眼的贴着草稿纸的试卷,就是他的。
没等班长喊出起立,那婆娘倒先发话了:“行行行,都坐下,亓一然,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