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条鱼消失了。王叔再也不会变成一条在白月光里扑腾着戏水的鲤鱼了。刚才她发现他的白色休闲裤的前开口,洇了浅浅的尿渍。艾娅有种莫名的伤感,也许男人到了他这个岁数,都会患上这样的毛病,或者说,一个再优雅的男人,到了王叔这个年龄,优雅中也透着力不从心。
“你不舒服吗?”王叔问,“你好像老走神。”
“最近工作忙,累的,”艾娅说,“我再给你倒杯酒?”
王叔笑了:“你的手机响半天了。”
艾娅接了,是许先生。
“你在哪里?”
“我还在医院啊。”艾娅声音很小。
“这么吵?”
“有个被车撞掉了半个脑袋的人刚抬进来,血乎乎的,医生正在抢救。”
“是吗?”
“是啊!他老婆刚才都哭晕过去了!”
“你吃饭了吗?”
“没有呢。待会再说。妈妈的病情刚稳定些了。你在哪儿呢?”
“你回头看看!”
艾娅有些吃惊地扭头,然后她看到了许先生。许先生站在离她有三四米远的地方。他的脖子和脸颊红得像煮熟的螃蟹。艾娅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白酒的香气。他肯定是刚跟他那帮哥们吃完饭,不光吃了饭,还喝了酒,不光喝了酒,还喝得酩酊大醉。他朝她踉跄着走来,手里攥着手机。艾娅看了眼王叔,王叔举手示意她请便。他肯定以为她遇到了熟人。
酒气越来越浓,她希望他们能尽量离饭桌远一些。但是许先生一把就把她拽过去,他肥胖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他肥厚的嘴唇就要咬到她小巧白皙的耳朵了,她听到这个男人用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口吻骂道:“你干吗骗我?!”他抬腿顶了下她的身体。她的小腹一阵钻心的疼,“我最烦别人骗我!”他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裙子,“我们厂那个会计,就因为做假账,被我送到监狱里去了!”他嘿嘿着傻笑两声,“找男人就找了!骗我干啥?找也就找了,偏找个这么老的!”他最后干笑两声,用手弹了弹她的乳房,“你这个又老又丑的烂女人,以后别再找我了!骚X!”
艾娅什么都没说。她盯着他踉跄着朝酒店门口走去。酒店门口有帮醉醺醺的男人正朝着这边挥手。她回头过头朝王叔笑了笑。王叔正在用一种惊骇的眼神扫视着她。她慢慢走到桌前,坐下,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头发,对王叔说:“一个酒鬼,认错人了。”
“哦……”王叔迟疑着说,“我们报警吧?”
“不用了。跟这样的酒鬼有什么好说的。”
“我这就打电话报警。”
“不用了!真的不用!”她近乎是尖叫起来。她不敢去看坐在对面的男人。她什么都看不到……后来,她低着头,好歹瞥到旁边座位上的《海明威短篇小说集》,“王叔,还喜欢读书吗?”
“有时候读点清史,”王叔一直在凝望着她,“戴逸先生编纂的,挺有意思。你有空也读读……艾娅,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哦。我现在喜欢读他,”艾娅将那本书晃了晃,指着封面上的睿智老人说,“就是用手枪自杀的那个美国作家。”
“海明威?”
“是啊。海明威。他写得真好,”艾娅随手翻开一页,对王叔说,“比如这一篇,他说,我同情那些不想睡觉的人,同情那种夜里要有亮光的人……”她的眼泪啪嗒啪嗒着掉到扉页上,王叔的餐巾纸递过来了,她没接,“还有篇是关于夏威夷的,也很棒……”后来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讪笑着说:
“等到了夏天,我就能去那里……旅游了。王叔,你喜欢……夏威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