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中午饭,秋秋命令她哥将她的大包小包拎上炕。她哥很不情愿地说,你自己拎!她嫂子单只横了她哥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哑巴女人就“呀呀”地跳下炕,呼哧呼哧去挪搬东西。她嫂子挂不住脸,说:“妈,你炕上歇着!看他个王八犊子搬不搬!不心疼秋秋还不心疼妈?”
哑巴女人不理会她。她哥从老女人手中接了包裹,顺手推炕沿上。秋秋只是妩媚地笑着,变戏法似地掏出根香烟,麻利地点着。她哥跟她嫂子楞楞扫她两眼,她就裸着两颗兔子牙嘎嘎嘎地乐。她嫂子就说:“秋秋,你啥时候变成东北女人了?也抽上了这玩意?”
这时便听到院子里叽叽喳喳有人喧嚷。他们透过玻璃窗,窥着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抬了一个硕大的箱子趔趄着进来。他哥便嚷,干啥的!啊!她嫂子则盯着秋秋。秋秋便说:“哥,帮忙抬耶!”
后来她哥就明白了,原来是秋秋打县城买的彩电。这是商场的人服务送门。她哥立马兴奋起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去给人家敬烟。他觉得秋秋真是不可思议,竟然买了这么大的彩电。他抚摸着电视外壳,装作不打紧地问:“秋秋,这得多少钱?”
秋秋不搭理他。他知道秋秋是为刚才的事生气呢。她脸上虽雕刻着笑容,心里却在生他的气。他就讪讪地陪着笑脸问:“秋秋,秋秋,这是‘海尔’牌的呢!二十九寸呢!”
秋秋只是对哑巴女人笔笔划划,后来就和她嫂子说话。她说:“嫂子,这是给你的布料,从东大商场买的,眼底下最流行呢,你年后裁了,做身套裙,穿上比我性感!这松糕鞋漂亮吗?穿上显身条,配条百摺裙,酷得很呢。”
她嫂子听不懂她的赞美。她盯着她小姑子的手指仿佛在轻车熟路拨动着二胡的弦,各种漂亮古怪的衣物源源不断地象音符冒将出来,同时她小姑子的厚厚的嘴唇喃喃自语着让她认为是心不在焉的话。后来她只好盯紧秋秋的瞳孔,她听见秋秋说:“曹艳丽,这些东西,漂亮吗?”
她嫂子说:“漂亮。”
秋秋问:“你猜,买这些衣服,得多少钱?”
她嫂子说:“这么新的款式,每件不得百八十块?”
秋秋不说话,后来秋秋说:“这些衣服,加起来够我哥一年的工钱。我哥累死累活拼一年的命,也就值这点衣服钱。”
她嫂子不吱声。
秋秋喊:“妈!你去我大舅家一趟,把那两瓶‘人头马’给送去,好歹过年了,让他尝尝我秋秋的洋酒!”
秋秋又说:“哥,你咋不去打牌呢? 天天闷得象胡芦!”
秋秋目送着他们的身影,突然就笑了一声。她嫂子说:“有什么打紧的话呢,把他们都支走?”
秋秋掐了烟头,顺手打窗台抓了一柄梳子,开始拢她瀑布似地头发。她说:“你过得好吗,曹艳丽?”
曹艳丽和秋秋是初中同学。曹艳丽和秋秋曾经是班上学习最好的女生,当然也都是班里最漂亮的女孩子。那时秋秋的父亲在乡里当司机,家境比曹艳丽家富裕。有一次秋秋的父亲从县城里给秋秋买了条黄色的连衣裙,秋秋穿着那条裙子在班里、厕所、宿舍、食堂走来走去,大声地尖笑,几乎所有的男生和女生的目光都被她牵引着。男生的目光和女生的目光是不同的,他们眼里燃烧着饥渴,而女生眼睛则是丝丝了了的羡慕。那些个粗糙的女孩子围绕在秋秋身边,用手抚摩着衣服的领子、流苏、褶皱,和那些细琐而亮堂的花纹,讨论着那种能把人的瞳孔焚烧的颜色。秋秋昂着细长的脖子矜持地笑,后来目光变落在曹艳丽身上。全班女生只有曹艳丽没有来欣赏她的裙子。曹艳丽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做数学题。秋秋觉得曹艳丽似乎把她当成了敌人。
后来有个长舌头的女孩告诉秋秋,曹艳丽猫在厕所里哭了半天,眼睛都哭肿了,“她妒忌你呢。她和你一样漂亮,学习和你一样好,但是她没有你这样好看的裙子,”那个女孩子扒在秋秋的耳朵上讨好地说,“你知道吗?她们家很穷的,她连乳罩也没有呢,”女孩子说完羞涩地笑起来。
秋秋没料到这个当初连乳罩也没得戴的曹艳丽成了她的嫂子。
现在曹艳丽注视着秋秋,对小姑子的提问采取了回避的态度。她伸出一只手,捻动着秋秋的头发稍问说:“你呢?你过的好吗?”
秋秋也没有回答,盯着她嫂子说:“你跟我哥包着三亩地,春种秋收,夏天闲暇时你追集卖青菜,冬天该猫冬时,你串庄卖猪胰子,挣个块八毛的,这两年来,你老了不少。”
她嫂子就说:“人哪有不老的呢?你只不过出去两年,变化大的恐怕连新余都不敢认你呢。”
秋秋心里骂着她嫂子,嘴上却说:“曹艳丽,你不觉得我活的很滋润么?
她嫂子半晌叹口气说:“滋润。”
秋秋又问:“你干吗要嫁给我哥呢?你干吗不找个让自己心里亮堂的男人呢?”
她嫂子半晌未作答,后来懒懒地说,“你不是……也没找着个让自己心里亮堂的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