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行未几,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在耳中响起,道:“呸,假道学。”在这暗夜孤沉的悬峰之上,那声音有如鸮啼,仿佛是自他心底而起。
夫子却并不惊讶,他那终日紧闭的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仰首朝上答道:“日久情疏,旧友来访,怎不互诉安乐,却无端端先编排起老道来了。”他遥望山巅,眼中寒光爆射,村塾授课时的垂老之态已不复存在,仿佛变了一个人。而他话中之意,与那说话之人竟还认识。
那声音道:“休要说嘴。”他顿了一下又道:“你……你怎的不‘传音入密’了?”
所谓‘传音入密’,是将自己要说的话通过内力发声,传给特定的人群,但其他人则无法知闻。‘传音入密’也如腹语术那样可以唇不动、舌不伸,让人不知是谁在说话,只是这两种功夫都需要艰深的修为。
夫子道:“这山自你来时便已不祥,无人胆敢靠近一步,如今夜深人静,我又何必小心。”
那声音怒道:“你将我囚禁于此之时,怕我惊扰了一方黎庶,摘取了我的味觉,使得我有口难言,只留有这‘传音入密’之诀。你先前与我有限的对话也都用这‘传音入密’之功,既然此山已无人踏足,为何还不叫我发声。”
夫子道:“其实这于你也不无好处。”
那声音不无伤感的道:“好处?你将我困守于此已三百年有余,不惜损耗修为,借此残影司职。星移物换,普通人早轮转了几世。饥食炎焱,渴饮弱水,在这无尽的地炎之火中煅烧百载,生不如死……你却还说什么‘不无好处’,你何不尽去我五感。”
夫子摸了摸颏下的胡须,道:“将你禁锢于此是为罚罪,你若五感俱丧,这便有违初衷。炎焱灼骨,弱水蚀心,那滋味并不好受,想来你这些年深有感触。”
那声音道:“你这贼道,到底要关我到几时?”
夫子道:“当这赤焰烧尽你的肌骨,弱水蚀化你的怨念。一千二百年后,这灾厄便可满了,你戾气已去,怨念尽除,便可托身为人,永入轮回,历那万世千劫去了。”
那声音惊恐道:“你竟妄想炼化我的仙质圣骨,我乃不死之身,你便关我至天荒地老,又能奈我何?”
夫子笑道:“当年七散仙烧枯此山,此山再无生命破土,已是一座死山。你拘囚之处乃炎凤之晶浇筑,三羽士亲书一百零八道咒符封固,之后三人在距此七十二里的东南、西南及正北依地势坐化,幻成三座大山,以为禁锢。休说你是仙质圣骨,便是大罗金仙,终日服食这炽火之物,时间一过,也一般的了化无痕了。”
那声音咬牙切齿道:“这贼道,居然如此毒辣,我云楚生若有一线生机,必要杀尽天下杂毛,你为什么还不上山来见我?”
夫子岿然不动,盯着幽深的夜空,突然他展动身形,快如闪电般向山上抢去。掖丘山虽高不险,夫子在那上面如履平地,眨眼功夫已到山巅。他停在一处阔地,胸口不见丝毫起伏,而在他前面,一个狮子般张牙舞爪的的山洞张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