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明显阴冷起来,大家都换上了秋日的衣物,到了晚上还要再加上披风。
可我见到岚的时候,她仍是一身白袍,表情冷静但神色安详。她身后跟了个打扮奇特的高大男人:他有着一头深棕色的卷发,和鹰一样锐利的眼神——我突然想起单于说过,草原的英雄就要有这样的眼神。
阿琅附在我耳边小声地:“那是萨朗族的人!萨朗族是西域最神秘最厉害的部族。”
我回了一声“呿”。阿琅总是喜欢骗我。西域最厉害的是我们匈奴,况且我在匈奴那么多年,从未听说过西域还有这样的部族。
“吉末,你什么时候嫁给我啊?”我正在走神,听到有人叫我,这才扭头一看,是那个总爱和阿琅吵架的胡商。
果然,阿琅抢白道:“吉末干嘛要嫁给你!她已经嫁人了的!”
“她的丈夫不是离开了她么?吉末可不是中原人,她可以再嫁给别人的!”
“再嫁也不嫁给你!”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真怕岚听到了嫌我麻烦把我送回西域,赶紧说:“别吵了,我谁也不嫁!”
“为什么啊?”“万一,万一他过得不开心,回来找我了,而我又嫁人了,他该怎么办呢?”
在周围的一片嘘声中,我偷偷抬起垂下了的头,发现岚和那个神秘男人早已上楼,完全没有要责怪我的意思。我松了口气,扭过头看见阿琅还斜睨着那个胡商,满是得意的神色。他得意什么!
没多久又进来了个胖胖的白胡子,走路大摇大摆的。小雅大概觉得他是“贵客”,一定要我带着他上楼。我端着酒盏,踩得木制楼梯吱吱作响,可我还是清晰地听到我挂着的那个铜驼铃清脆的声音。
等我上楼,却发现楼上只有岚一人临风独酌,再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白胡子给了我一块碎银子,就打发我下楼了。
我满腹疑问地走下楼,总觉得岚好像在做些什么,可至于她究竟要做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中原人就是这样,想什么做什么,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们和我们匈奴人一点都不一样。
酒肆里又突然来了一群奇奇怪怪的客人,我很快就忙得晕头转向,没功夫再去想岚的事情。
岚在白胡子离开后,也下了楼,跟我打了个招呼后就离开了酒肆。
“吉末,那个人是谁?”阿琅突然这样问我。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回答道:“她是岚啊。”
“做什么的?”
“她是一个商人。怎么了?”
“我觉得挺眼熟的,是去西域商道的贩茶商人吧?”
我无言以对,虽然从龟兹开始就跟着她,但从没听她提起过关于什么茶叶的事,更不知道她到底是做什么的。再仔细一想,发现自己根本从没想过这个问题,阿琅知道了的话,指不定又该怎么嘲笑我呢。于是我端起酒盏,道:“你问这么多干嘛!我还要忙着结账呢!”
“嗯?你再去算账,吉末酒肆就真的要关门大吉了!还是让小雅来吧。”他瞥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端详着岚的背影,又凑上来对我说:“举止还算花心俊逸,只是一个男人怎么生得这样单薄秀气!”
我愣住。他不知道岚是女人?我突然明白过来,刚刚岚和我打招呼的时候用的是男人的声音!
他继续认真地对我说:“吉末,你要记得你已经嫁人了,不要和别的男人太亲近!”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突然想起龟兹的事情,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什么?难道他才是抛弃你的丈夫?不对啊?”我艰难地忍住笑意,假装审视着阿琅干净的面庞,然后盯着他清亮的眼睛认真地回答:“什么不对啊,你又不认识他,岚才不是他呢!而且,你自己还不是那么单薄秀气!人家岚可比你厉害多了!”
阿琅面色一沉,然后转身大步流星,拂袖而去。他似乎露出肃穆的表情和坚定的眼神,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可就当所有人都在欣赏他英伟非凡的背影的时候——他却突然狠狠地被门槛绊倒!
酒肆里出其的安静,直到他红着脸夺门而出的时候才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可在这样热闹的笑声里,我突然沉默起来,心中甚至有些难过:阿琅刚刚的背影,和张珏离我而去时的样子重叠在了一起——我几乎能够看到,他们一样皱起的眉毛,一样轻蔑的眼神,一样优雅的举止。
我回头望了望面容抽搐的小雅,不由想起了岚,中原人都是一样的优雅么?
我趴在美人靠上眺望着皇宫的方向,那个岚对我说过的唯一的,张珏曾经出现过的地方。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来酒肆的人越来越少,连阿琅也不来找我了。秋风一阵一阵地吹过,外面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都被吹得七零八落的,树上的叶子也纷纷掉落下来,在风中飘啊飘啊,最后还是得落到地上。
这样的景色里,没有了驼铃声声,总是会让人觉得孤单冷清。是岚取下了驼铃,把它放在我常常趴的美人靠上。我知道她这么做总是有她的道理,但我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是什么道理,所以也不敢把它挂在自己的房里,只得把它用布包好,收了起来。
“又在想张珏了?”
“谁?”我惊讶地发现一个男人就坐在我身边。
“匈奴的小丫头,连我也忘了么?”他突然转过脸,对我眨眨眼,碧眸在红宝石的耳坠的衬托下熠熠生辉。“真是个笨丫头。”
我惊呆了,说话有些结结巴巴的:“旎,旎以靡!你怎么来了?”
“我打架打输了,被赶了出来。”我见他一直捂着手臂,这才发现他的手臂还在流血。
他仿佛注意到了我的注视,扯起嘴角笑着抬抬手说:“路上遇到一群卷毛,旧伤又裂了。你这有药么?”我点点头,起身的时候又被他叫住:“别让人知道。”
我把旎以靡带到我的房间,用中原的酒替他清洗伤口,然后上药包扎,最后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没有接,反而提起酒坛把剩下的酒都灌下肚,然后瞪着碧眼对我说:“中原的酒真难喝!”
也许是见我傻傻点头的样子觉得很无趣,不愿再与我多说,便问我:“岚呢?”我愣了愣,摇摇头说:“岚就像一阵风,永远都不知道她到底会在哪里出现。”
他似乎依旧觉得我很是无趣,继续转移话题说:“你见到张珏了吧!”
我抿起嘴,依旧摇摇头,心想反正我很无趣。
他扬起长长的眉毛,好像有些诧异,道:“岚没有告诉你?”
“岚知道?你也知道?你不是刚来长安么?你怎么知道的?”
旎以靡似乎有些生气,小声地自言自语,但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岚作弊!不去接近他怎么去恨去报复呢?那我不是一定会输么……”喃喃之后,他突然回过头睁大碧眼数落我说:“你也都不向来酒肆的客人打听么?你是不想见他了么?”
我绞着手,低着头说:“不,不是的。我,我不知道怎么问。你说过,他和他爱的人在一起。”我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却越来越说不清,便试着转移话题,问他米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