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尴尬地笑了笑,语气中略带怀念的感伤:“是弦歌的主意。她说贵妃得陛下的厚爱,而你深得永安侯的心,也许你们有什么共同之处,能……”
她没好意思再说下去,而我也已经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宫人来报,贵妃娘娘驾到。
凛霜捧着一个匣子出现在我们面前,看到我帮皇后点朱的手还扬在空中的场景不由愣了愣。皇后亦是十分尴尬,却故作大方地问她自己的装扮是否合适。
凛霜笑了笑,边走边说了些奉承话,然后道:“谢姐姐送若漓出宫,也谢姐姐既往不咎。”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匣子,知道她说的是金步摇的事情。皇后打开匣子,却见里面是一条纹路精致的铜鱼!我不禁讶然道:“这不是兵符么?”
“怎么会是兵符呢?这是通关出城的铜鱼,能与守门的将士手中的那条相对合而为一。我知道皇后娘娘已经将羽林卫的兵符交给陛下了,所以才拿这个铜鱼……”
我猛地低头,却见皇后依旧神色平静,似乎将兵符和铜鱼都视为无物。可无奈我心中又生疑虑,于是继续问凛霜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是哪里来的?”
凛霜迟迟不语,皇后突然明白过来,解围道:“想来是陛下赏给贵妃的。”
凛霜看了眼皇后,笑着慢慢地说:“这也不算珍贵,只是有了这样的铜鱼就能带家眷随意出入洛阳,这也是我仅能想到的献给姐姐的谢礼了。”
我扯了扯嘴角,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而凛霜和皇后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脸错愕地看着我。我勉强忍住笑意,道:“我只是想到一件趣事。”
“什么趣事?”“有些人,被骗了几十年!”
凛霜不明所以地看向皇后,却见她垂首,喃喃道:“也许被骗的只有你而已。”
当皇城巨大的朱门渐渐打开的时候,我终于再次见到了那熟悉的儒雅身影。青衣长衫上缠着好看的蓝色璎珞,黑色的头发被高高地束起,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的神色。
他笑着对我伸出手,说:“若漓,跟我走。”
我将手放到他的掌心,仰起脸对上他垂下的眼眸,不由笑着问:“去哪里?”
“在一起就好。”我低下头微笑,不再看他微微泛红的脸颊,任由他牵着我的手走上马车。看着朱墙碧瓦的皇城渐渐离我们远去,许多疑问却没有因此而解开,可我也不愿再去向张珏证实,只是让它们封锁在我的心底,然后随着时间渐渐遗忘。毕竟不是任何事情都会有结果。
我一直这么以为,直到很多年以后一次意外的机会,他才向我透露了先生为何必须匆匆离开长安。 因为先生,根本就不是先帝的女儿。她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张珏的爷爷刻意安排:张家需要一个秘密,一个能用以保证家族安全的秘密。他的爷爷当时就另有安排,所以就算宁光帝登上帝统后想对张家不利,只要张家人声明当初被赶出宫的宫女只诞下一名女婴,便能扭转困局。可笑的是,先帝察觉了张家的动作,居然默许了这种行为,甚至还提议把那名女童从小就当男童来养,作为龙子的替身!于是先生,是背负了一个不存在的人的命运。所以当初,趁着宁光帝还不知道真相,趁着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张珏只能安排她急流勇退,离开长安。
当时我听张珏这样讲的时候,一边感叹当年的事情竟是如此错综复杂,一边庆幸先生若是知道这个消息,便能摆脱颠沛流离的命运了。因为张家已经不复存在,所有的阴谋也都烟消云散了。可张珏告诉我,从先生的足上被戴上血石银镯的那刻起,她就已经知道了真相。而且越到后来,她越是只能依靠着这个自己深深痛恨着的虚伪身份,才能继续在纷繁复杂的局势中,活下去。
又是一年中秋时,不知道那些曾与我相遇相伴的人们,现在又去了哪里?
“首领,我们已经到了益州边境,接下来该怎么走?”
“我们得罪了中原,要回西域,恐怕还得从羌地绕行才是。”
“首领,益州的守卫并不比凉州的薄弱,为什么要选择益州呢?”我见里言依旧不依不挠地问我,只好指着面前地图慢慢地向他解释:“表面上看是这样,但我们不能忽略‘人’的变故——新上任的益州刺史毕竟年轻。何况,西域都护府一旦被重新设立,就算出了中原,我们也无法立足。但羌地不同,中原素来对它有几分忌惮,而且又被西域与北方的匈奴隔开,圣者大人如此打算,自然有她的……”
“我说那个卷毛,这个卷毛说的话你照做便是,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给我出去!还有,这个卷毛,你敢再给我乱动试试!”我看着旎以靡瞪着一双碧眼张牙舞爪的样子,不由勃然大怒道:“臭妖精谁要你管!你又凭什么对我的族人发号施令!你才给我出去!”
我试图挥手赶他出去,却不想扯动了伤口,他又同时将沾满药草汁的纱布恶狠狠地甩在我的侧腰上,疼得我不由浑身一抽。
“死妖精!”我猛然抬起头,死死地盯住他。
他也不客气地怒视着我,嚷道:“我纡尊降贵地来帮你上药,你不但不感恩戴德,还冲我大吼大叫要赶我出去!活该疼死你!”
“谁要你假好心!我们族中那么多人,上药什么的哪里需要你个外人帮忙!况且……”
我本想继续发泄,却见他眼神突然一暗,轻声道:“对你们萨朗族而言,我们始终是外人……”他轻轻地拨弄起案上的药草,沉着眼眸继续道:“若不是因为我们,你和你的族人也不会受伤,所以我也只是想帮忙而已。”
他那扭扭捏捏的样子让我不由感到一阵恶寒,抬头又见里言冲着我挤眉弄眼,心中顿时警觉,回头一看,果然,岚捧着药草站在我们身后不远处。
我尴尬地和她打招呼,心想死妖精又陷害我,不知道这次她有没有听到我和他前面的对话,却见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我,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无需解释的信赖,然后放下药草离开。
我出神地望着她走出房门的孑然背影,不由叹了口气,当初在草原见到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自信潇洒的圣者大人,难道真的已经如传闻那样死去了?当初听到圣者大人死去的消息,我本就有所怀疑,没多久又遇到这个妖精让我帮他叛离月氏,我因他手上的拿错的信物拒绝了他,心中也肯定圣者大人必然不会如此轻易地死去,然而四处查访却始终没有得到她的消息,而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中原小商人拿着一条蓝色璎珞出现在族人面前,告诉了我她的下落。再见到她,我才知道原来那夜与我豪饮的俊俏少年,竟然是中原的公主!
“她是我的人!”思绪被阿靡粗鲁地打断,我吸了口冷气捂住伤口,正要发怒,突然脑海灵光一闪,笑道:“上药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应该由美人来做!”
他不以为意地撩起脸上的紫色碎发,露出耳坠上的一颗血红宝石,眯着眼坏笑道:“就算你这样恭维我,她也是我的人。”
我再次马上感到一阵恶寒,与随之而来的一种没来由的无奈:若是那个与我立下约定的少年如今长大成人,他的幽默机智,应该不逊于眼前这个男子吧?
我换上衣服走到外廊,岚正站在窗口眺望着远处的玉门关,便上前道:“岚,听你刚刚的语气,好像又想到了什么?”
她点点头,道:“新任的刺史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
“早就听说皇后出身将门,骑射不逊于男子,想来是父亲与哥哥教导有方。看来我们出去,还得再想办法。”
我正低着头沉思,突然察觉到她漆黑的眸子始终盯着我,那熟悉的冰冷视线,仿佛是在窥测着我的内心,于是不由失笑道:“怎么了?”
她转过头仰起脸,似乎露出轻松的笑意:“你始终没有想过用最简单的方法。”
我微微错愕,她说的是暗杀么?跟在我身后的里言似乎和我一样感到不快,只听他朗声道:“萨朗族向来追求心的自由,我们从不自命什么好人,但也不会去做坏人,我们只做我们认为对的事情!”
“非常手段只对非常之人,卷毛的这点我确实欣赏,不过……”
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我回过头,发现妖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房里出来,精致的脸上依旧挂着自命不凡的骄傲表情让我再次怒道:“妖精你想吓死人啊!而且谁要你欣赏啊!”
他欺身靠近,将我和岚隔开道:“不过卷毛,你们认为对的事情就一定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