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吸了一会儿毒血,吐掉,发现毛宜静昏迷过去了。我不是医生,但我有一点儿急救知识,把身上的衬衫脱下来,撕掉袖子,撕成布条,在伤口附近捆扎着,不让毒液扩散,以便赢得救人的时间。
做完这些,我急忙背毛宜静往外走。边走边用手机打电话,“喂,120吗?我这里有个人突然被毒蛇咬了,现在昏迷不省人事,需要紧急抢救。我的位置?我的位置是凤凰山主峰东北面的僵尸洞,好好,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打完电话,好像有所保障了一样,我长舒了一口气。走了一会儿,我浑身湿透了,像个落汤鸡。走出洞口时,见到明晃晃的阳光,有些晕眩。
我顾不上休息,赶快把毛宜静背到山下的路上,又赶快给120打电话,告诉他们一下我的方位。打完电话,我知道120不会这么快就来,还是焦躁地往远处的马路上张望。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一辆带有120标志的急救车,扯着长长的鸣笛,呼啸而至。
我向120招手。
车停下后,车门迅速打开,匆匆忙忙下来一个大夫两个护士,把还处在昏迷状态的毛宜静抬上车,大夫一边忙碌一边询问被咬的情况,问是被什么样的毒蛇?我说我没看清,只描述了一下蛇的大概样子。大夫一边听我的描述,一边简单地为毛宜静检查着伤口,同时吩咐司机道,“马上送急救室!”
司机没有吭声,开着急救车,又扯着长长的鸣笛,向医院呼啸而去。
一切都是匆匆忙忙的,急救车很快就到了医院,往急救室送时,我刚要跟进去,被医生挡在了外面,“家属不能进。”
“她不会有生命危险吧?”我问。
“难说。”
医生的一句“难说”,让我的心提了起来。
“你愣什么啊?快去交费吧。”医生白了我一眼。
我一愣,问,“交费?得多少钱?”
“先交五千吧。”医生说。
我晕。
这是医院吗?这简直是屠宰场。别说五千,就是五百我也没有。
“别磨磨几几的,快去吧。”医生催促着,进了急救室。
我像个木桩子似地杵在那儿,老半天不知该怎么办,脑袋好像被驴踢坏了。
在走廊的长条木椅子上枯坐一会儿,越想越感到不对劲儿,想跑。
“有脚不踩臭****。”我心里说,“还是跑吧,让医院跟鬼去要钱吧。再说了,万一人死掉,我就是跳进大海也洗不清了,说不定还要坐牢。
“女人是天堂,女人也是地狱。”这话是我老爸说的,我老爸是好色之徒,但这不影响他满嘴的经典语言。为了治疗我老爸的好色顽症,我妈跟他闹过千遍万遍,把我老爸身上掐得青一块,紫一块,就差使用渣滓洞的法西斯手段灌辣椒水了。为这,我爸跟我家叫白公馆,有时还称我妈和我是中美合作所,我家整个成一个集中营了。我妈经常逼我老爸写保证书,我爸写的保证书如果出版了,一定比《圣经》还厚。
为时刻提醒挽救我爸,我妈在我家的墙上还写了“迷途知返,回头是岸”之类的标语,管是写保证书,还是写标语口号,都不管用,我爸还是老犯花心错误。我爸最好的地方就是好色不破财,做到好色而又零投资是很不容易。我妈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和我爸离婚,就因为我爸是零投资的好色之徒。我爸要是高额投资的好色之徒,早被我妈一脚踹到太平洋或大西洋去喂鲨鱼了。
我妈当姑娘的时候是女足的前锋队员,在赛场上有一次跟男足比赛,曾犯规踢断过男足球员的腿。我崇拜过我妈,她曾经是我的偶像。我妈也想把我培养成贝克汉姆、马拉多纳、罗纳尔多、古力特之类的超级球星,我怕我出名后采访我的媒体把我家的门坎踩烂了,所以把超级球星的位置大公无私地贡献出去了。
我正抽烟瞎想,一个小护士从急救室出来,问我,“钱交了吗?”
“就去交。”我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小声说,“跟黄世仁逼债一样。”
我走着走着。来到大街上,扭头看了医院一眼,心里十分愧疚地说,“毛宜静小姐,对不起,我走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吧。”说完这话,我脸皮发烫,羞臊难忍,突然感到自己成了一个卑鄙无耻之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回到家,把自己扔在床上,随便从书柜抽出一本书看起来。书纸又黄又旧,看起来也费解,“君子者,乐有余而名不足,小人乐不足而名有余。观于有余不足之相去,昭。歌哭,众人之所能为也……君子不谓小善不足为也而舍之,小善积而为大善;不谓小不善为无伤也而为之,小不善积而为大不善……”看到这儿,我看不下去了,脸红了。
这是什么鬼书?分明是在骂我嘛。
我看看书名,原来是西汉初年淮南王刘安等人编著的《淮南子》。这书是哪儿来的?我为什么会买这么艰涩的书?记不起来了。我买这书时肯定有病,不是患了脑瘫,就是得了痴呆症。我艰难困苦地笑笑,咂吧着字里行间的味道,像啃棺材板,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把一个漂亮妞扔在医院里了,我还在这儿装谦谦君子,还是人吗我?”我想着,脸又通红起来。
“叭叭!”我给了自己几个小嘴巴,嘴里嘟囔着,“我是怕承担责任的人吗?汗颜啊,汗颜啊。”扔掉书,腾地从床上跳下来,开始翻箱倒柜地找钱。据我所知,家里至少有十万块钱存款,那是给我留着买房子娶媳妇的。找了半天,屁也没找着。我想给老妈打电话,问问她把钱藏哪儿了。我家是女权统治,我爸说话不算数,一切听我妈的,我妈说一不二。想想电话不能打,我妈是有名的抠门,她如果知道我要拿钱去救人,准不会同意。最好是自己找,又找了半天,还是一分钱没找到。我皱了皱眉头,不爽地嘟囔着:“钱都放哪儿了?不会藏进老鼠洞了吧?”
我正瞎忙活,妈回来了,问,“你找什么这是?”
“找钱啊。”
“找钱?”妈问,“找钱干什么?”
“我一个朋友得了急病,要用钱。”我信口雌黄。
“谁得了急病?”我妈追问。
“马新光。”我说,“他得了急性阑尾炎,脓肿了,疼得死去活来,要动手术,需要五千块钱。”
“哈哈哈……”我妈突然笑起来,笑得刹不住车了,眼泪都笑出来了。人家女孩子笑时是花枝乱颤,我老妈笑时是枯木大跳迪斯科。我被我妈笑傻了,定定地看着她,问,“人家在鬼门关挣扎,你也能笑得出来,同情心哪儿去了你?”
“哼哼,哼哼哼。”我妈止住笑,鼻子哼着说,“莫小叹!你这个撒谎专家,竟敢骗到你老娘的头上来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交待吧。”
“交待?”我不解地问,“交待什么?”
“装蒜你。”我妈用手指头敲着我的脑门,“快说,想骗你老娘的钱是不?”
“没有啊。”我十分真诚地说,“我是老实人,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儿,从不干坑蒙拐骗的事儿。”
“骗鬼!”我妈突然揪住我的耳朵,“我刚才在街上还见了马新光,你说,你骗我的钱想干什么?”
露馅儿了。
我晕。
没办法,只好实话实说了,我就把毛宜静被毒蛇咬了进医院抢救的事儿说了。我妈听了,笑得差点儿没把去年吃的饭都喷出来。我见我妈死活不信,就发誓地说,“我说得都是真的,我如果骗你,我就……出门让汽车……”
我的话没说完,妈把我的嘴捂住,“人嘴有毒,别瞎说。”
我急得火上房地说,“我没撒谎,更不想骗你的钱,你就支持我做好人好事儿吧。”
“我没钱!”我妈虎着脸,很干脆地说,“就算你说得是真的,我也没钱。别跟我蘑菇,白浪费唾沫!”
“你怎么这么不相信群众呢?”我缠着我妈,“你就拿出钱来救人吧,那个叫毛宜静的女孩子很漂亮,给你当儿媳妇准是个呱呱叫的儿媳妇,我保证……”
“别说那女孩子多漂亮,我不想听!我一听说女孩子漂亮我就想……我受过刺激你不知道吗?咹!”我妈打断我的话,没好气地说,“我对漂亮女人很反感,你爸找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哼!我受刺激了,我走!”我妈说着,拉开门,气冲冲地走了。
我妈非常反感漂亮的姑娘,我怕是要找一个夜叉给她当儿媳妇了。
整天面对一张夜叉脸,那还活个什么劲儿啊,我惨啊!
“我一定把钱弄到手,一定不让毛宜静小看我,我莫小叹也是条汉子!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父母靠不住,只能靠朋友了。”我叹口气,拿手机给马新光打电话。
“喂,马哥哥,是你吗?对对,我是老莫。”我换成一种很亲密无间的口气,套着近乎。
为了求得别人对我实施人文关怀,我只能给人一种甜蛋糕的味道。求人就要这样,马新光虽然是我的铁哥们儿,跟人家借钱时口气也要软和一些,不能像劫匪打劫银行一样硬抢。
“马哥哥,我好想你啊!”我甜蜜蜜地笑着,“我想你就像老鼠想大米……”
我的话没说完,马新光就拿话噎我,“得了得了,你一撅腚,我就知道你拉啥屎。你喊我马哥哥,准是有当紧的事儿求我,屡试不爽,说吧。”
知我者,马新光也。
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就跟崔永元一样实话实说了,“我碰上一档子事儿,要五千块钱才能摆平。是这么回事儿,有个妞……”
我的话还没说完,马新光就生气了,“啊呸!”他啐了一口,“莫小叹,你当我是开银行的?你要是正经用钱,可以考虑,要是让我给你买花心账单,那就免了。”
“这——”我一时语塞了,不知说什么了,愣片刻,直奔主题地说,“你别想歪了,我要五千块钱救急。”
马新光笑了一下,“我不管你救急还是救火,没钱。”
“别介,别介,你听我解释好吗?”我停顿一下,说,“我今儿去凤凰山的僵尸洞跟一个叫毛宜静的姑娘探宝时,真的是探宝,你别想歪了。没想到她被毒蛇咬了……不是跟你开玩笑,真被毒蛇咬了,不是,不是,你别笑,真不是我咬的。她是一个绝代美人,长得比美国还美,大概五百年才出现这么一位,你说我能不动心吗?没想到,没想到……出了这种事儿。说了半天你到底借不借钱啊?你要不借我要挂了,找别人借去。”
“别挂,别挂。”马新光说,“那个叫什么……毛宜静的女孩,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漂亮,我用一辆宝马跟你换。”
“真的?”
“真的。”
我笑笑,说,“不换,十辆宝马车还差不多。”
马新光鼻子哼了一声,“能换十辆宝马的美女还没生下来呢。不受你蛊惑了,你要的钱我没有,我最近手头紧,昨天跟你喝完酒,跟几个麻友打麻将,输掉我小八千。”
他想找借口逃脱,我急了,没他帮忙,我死定了,忙说,“哥们儿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特别需要你的支持,只有你才是我的大救星。”
“我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大救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还是毛主席他来人家说的,这两句至理名言送给你,相信你会鼓起勇气,战胜一切艰难困苦的,拜!”马新光说着,把电话挂了。
我顿时傻眼了,四顾茫然,不知该怎么办了。
天依旧是蓝格莹莹的天,云依旧是白格生生的云。天气很好,但我的心情很糟。
“少了你这个臭鸡蛋,我就不信做不出蛋糕了?没你,地球照转。”我心里骂着,开始想别的办法。
“我的朋友遍天下,没有了你算个啥。”我自言自语地说着,挨个给朋友排队,想着跟谁借钱。想来想去,除了马新光是个有钱的主儿以外,都是贫下中农。
“人在矮墙下,不得不低头。”没办法,我还得硬着头皮给马新光打电话。
我拨了三次电话,都没通,电话里说,“对不起,对方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他竟然敢关机!这是什么世道?马新光!我跟你没完!”我歇斯底里地叫着,恨不得把马新光痛扁一顿。
不管怎样,还是到医院去吧。我刚在医院门口下车,瞅见一辆宝马从拱北大街那边驶过来,是银灰色的,太远,看不清车号。我死盯着那辆车,到岔路口时,我说,“拐弯儿,拐弯儿。”那车还真听话,被我遥控了一样拐弯儿向医院开过来。
没错!是马新光的宝马,看见号了。
我意外地惊喜。
我向车招招手,马新光把车开到我跟前停住,嘭地打开车门,说,“你以为你是总理啊,把我挥来挥去的,都成孙子了我。”
我笑笑,拍拍他的肩说,“不愧是哥们儿,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别别。”马新光摆摆手,“一下子就要五千,把我卖了也不值五千,还得起吗你?”
“还不起就不还啊,多简单啊。”我捅他一拳,看见车里放着鲜花、水果,还有脑白金。
真是一个称职的供货商啊。
我一子乐了,很感动地说,“哟,你想得真周到,连慰问品都买来了,让人感到温暖啊!”
马新光一听,吃了苦瓜一样,说,“我买的鲜花、水果、脑白金,可不是孝敬你那个……什么毛宜静的。这是给我未来的丈母娘买的,她老人家病了。”
我撇撇嘴说,“孝敬谁不是孝敬啊,都一样,都一样。”我说着,把鲜花、水果、脑白金都拿出来,“借花献佛,你再买一份吧。”
“别拿走啊你。”马新光说着,并没有拦我,只是苦笑着摇头,“交你这样的朋友,亏到家了。”
“吃亏是福,功名利禄,皆为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想开点儿,这样才能把自己培养成宽厚大度的领袖人物。”我说,“我代表美女毛宜静小姐谢谢你,哪天请你桑拿,蒸馒头一样把你蒸蒸,让你爽到纽约去。”
“我不去,怕你把我当大闸蟹蒸熟了。”
“你真让我感动啊!”我诚心实意地说,“我相信你马新光一定会把钱送来,果然如此,知己就是知己啊。现在的社会,物欲横流,****成灾,人心浮躁,唯利是图,唯权是崇,唯情是薄,能得你马新光这个知己,不容易啊。我感动的真想哭一场啊!”
我夸得他快找不着北了。
我们来到毛宜静住院的病房时,毛宜静哭着扑过来抱住我,“谢谢!谢谢你救了我!”毛宜静非常激动,边哭边拍打着我的后背,哽咽着说,“没有你出手相救,我就没命了,你让我怎么谢你好啊我的好人!呜、呜、呜呜……呜呜呜……你的恩情我没法报答啊!”她哭得很真诚,我也落泪了。
马新光那厮也哭了,我是第一次看见他落泪。
“别哭,别哭,没事儿了就好。”我说着,把鲜花送给毛宜静。她把鲜花插在床头上,又要抱我,我躲开说,“这礼太大,我受不了!”
毛宜静的脸腾地红了。
马新光这时过来说,“莫小叹是我哥们儿,是天下最优秀的男人,俄罗斯拿他们的总统普京跟我换,我没舍得换。再说了,见义勇为是咱中国人的优良传统,我如果碰上也会这么做,中国人都是活雷锋嘛!”
马新光这厮还真行,几句话,把毛宜静逗笑了,一切都阳光明媚起来。
“这是我哥们儿马新光,泡妞高手。”我介绍着,“你要小心,他有前科。”
“得了,得了。”马新光打断我的话,说,“这人渣,往别人身上扣屎盆子,往自己倒香油,整个一个民族败类。”
毛宜静看我们斗嘴,她只是衿持地笑。
她的笑真好看,像一朵原野上芳草地里的百合花在静悄悄开放,给人一种纯净清新,那美感,让人有种透彻心脾的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