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吉祥。”小蛮顶着一双憔悴的熊猫眼来到乾阳宫,对着床榻处的两人微微躬身行礼。
“妹妹这边来吧。妹妹对皇上真是情深意重。”吕皇后冲小蛮招招手,温婉地说道。
她以为小蛮是因为烈皇中了毒才哭得这般憔悴。
“皇上有起色了么?”小蛮上前两步,挨着吕皇后,轻声问道。
吕皇后的双眼凝视着床上的烈皇,幽幽地说道:“哎,太医说这毒虽已解,却还要折磨皇上昏睡几日。”
小蛮‘嗯’了一声,立在一旁不再问话。
“妹妹觉得,此事究竟是否尚儿所为?”吕皇后侧脸看向小蛮,意味不明地问道。
小蛮也别过脸与吕皇后对视,一脸平淡地回答:“是或不是,他都难脱干系。”
“妹妹说的是。只是尚儿他自幼丧母,着实可怜,如今又摊上这样的事,哎~”吕皇后双手绞着丝帕,一脸苦恼地喃喃着,像极了自言自语。
按理说,烈尚出了事,烈奇成为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最大的受益者非吕皇后莫属(吕皇后是烈奇的生母)。她应该很开心才是。
小蛮仔细观察吕皇后的神情,没发现虚假的迹象,心里暗叹,原来后宫之中还有好人在。
“妹妹,皇上一向对你疼爱有加,倘若这事真是尚儿做的。能否请你帮他求求情?”吕皇后目光灼灼地盯着小蛮,几近请求般地说道。
小蛮本来是不想招惹这种事的,可不知为何,对着吕皇后真诚的脸,她竟说不出拒绝。
“妹妹,可以么?”见小蛮迟疑,吕皇后复又追问了一句。
千躲万躲,有些麻烦终究是躲不开的。
小蛮无奈,只好开口答应下来:“我尽力而为。”
吕皇后微微一笑,竟然道了声‘谢谢’。
小蛮真替列国的子民庆幸,他们有一个大度而又端庄的皇后。她永远都不可能做到吕皇后这般,温婉、贤惠、端庄尔雅。
又在那站了一会儿,见烈皇没有醒来的迹象,她才从乾阳宫里出来。
跟着两名婢女往回走,却在一座假山旁恰好遇到了在外面闲晃的花美萳。
“西妃娘娘。”花美萳自然而又疏离地同她打招呼。
该怎样形容她现在的心情?
欣喜和懊恼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脑子一团乱。她的脚下似乎生了根,挪动不了半分;她的嗓子似乎失了声,说不出半句话。
没等她想好要不要打招呼,该说些什么,花美萳却已顾自往前走,与她擦身而过。
有时候,伤人的不只是言语。淡漠的眼神,疏离的动作,毫不留恋的潇洒离去,都是扎入她心中的刺。
或许之前,她还不明白原因,但经过昨晚,她已然明白,有些错一旦铸成,是如何也挽回不了的。
就像她喝过的血,不可能再还回去;折断了的手指,不可能再复原一般。
“娘娘?”耳边传来侍女的呼唤声,她艰难地转过身,望着那一抹月白的身影,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没有人教过她,该如何去爱。没有人告诉她,怎样才能让人爱自己。
即便身在咫尺,心也在天涯。两个没有交汇的灵魂,注定愈来愈远。
一片叶子从眼前飘落,她摊开手,那叶子正巧落在掌心。
眨眼间,春去秋来,天又要开始冷了。
“自古逢秋悲寂寥。”口中喃喃地念了一句,她将掌心一斜,那片枯黄的叶子便落入了大地的怀抱。
回到她的西月宫,无聊得发慌,只好将小烈抱在身上,时不时地逗弄几下,时间竟也过得挺快,转眼便黑了天。
吃罢晚膳,她便早早地脱了外袍钻进被子,将婢女都遣了出去。
她从没期待过他还会再来,却在一道不寻常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望向窗户。
窗户那有一道黑影。
她没出声,静等着那道黑影走近。
她的眼睛看的有些酸痛,忍不住眨了几下,等她再去看时,那黑影却已不见了。
是他么?
她不敢确定。
这是最奇怪的一次,照往日,如果是他,他一定会走进来的。即便只是为了说几句残忍的话。
可这次没有,他只是站在窗口的位置,远远地看着自己。
倘若是他,那他可能是在想要不要掐死自己吧!
她悲哀地发现,原来两人之间最后的维系,竟是他要不要掐死自己报仇。
他不用说一句狠话,不用使用暴力,仅仅只是疏远她,便能让她难过伤感。她情愿一辈子不懂爱,也不要爱得这么肝肠寸断。
倘若人生能有一次失忆,她希望自己忘记与他的一切。
相见是痛别亦同,东风无力百花残。
这一夜,注定无眠。
“娘娘,快醒醒!皇后娘娘来了!”侍女突然闯进来,大声地喊道。
小蛮本就没有真正睡着,自然是立马醒了。
她刚套上外袍,吕皇后便急匆匆地进来了。
与吕皇后一道的,还有送小烈给她的菱妃。
“妹妹,大事不好了!”吕皇后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小蛮的手,一脸无措地说道。
“皇后娘娘别着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小蛮心下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面上却依然一片泰然,看上去很是镇定。
吕皇后与菱妃相互交换眼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皇上的病情加重了?”小蛮见二人干打雷不下雨,不免有些急躁起来。
“不,皇上的脉象很稳定。是奇儿,奇儿他不见了!”吕皇后面色难看地解释道。
她就那么一个儿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她怎么活!
“不见了?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了呢?都找过了么?”小蛮扶着吕皇后坐下,不急不缓地轻声问道。
“找过了,姐姐她在一张桌上发现了这个。”菱妃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小蛮。
小蛮打开一看,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吕皇后哽咽着道:“妹妹,本宫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若是出了事,本宫也不想活了。算本宫求你了,救救奇儿吧!”
“我明白,皇后放心。我懂得为人父母的心。这辈子,我没为别人做过什么好事,这一次算是给自己积德吧。”
小蛮无奈地扬起一抹苦笑,这平静无风的日子似乎又到头了。
是夜,小蛮与吕皇后一起坐在一辆马车内,由十来个侍卫护送出宫。
马车停在宫外西北郊区的乱石岗,小蛮正欲下车,鼻尖忽然闻到一股花香,面色大变,忙对吕皇后喊道:“憋气!”
无奈她说得太晚,二人均已吸入了花香,瘫倒在马车内。
……
小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分外熟悉。
门窗吱呀作响的声音,残木桌上摇曳的烛火,时不时灌进鼻息的冷风,让她很是无奈。
兜兜转转,她竟然又回到了这个小木屋。
难道说,她已经从列国回到了东弥?
从床上爬起来,拉开残旧的木门,门外果然有侍卫守着。她转而走到窗边,望着天上的圆月,想着中秋大抵快到了。可悲的是,她却没有一起过中秋的人了。
黑漆漆的夜空划过一道骤亮的光,倾盆大雨骤然而至,冰冷的雨滴随着风到处肆虐。
抬手关上窗户,小蛮冷得忍不住抱起双臂,往床榻走去。
尘泥渗漉,雨泽下注的小木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泛青的残桌上点着半根纤细的白烛,微弱的火光摇曳,冰冷的室内忽明忽暗。
小蛮低笑,又回到了这个简陋的牢笼。
亲手将她卖了,如今却又将她掳回来。他究竟当她是什么?以为自己中了他的毒,便会这样卑贱地任他欺凌么?
不,她不是没有尊严没有廉耻没有想法的奴隶。早在答应吕皇后的那一刻,她便做好了一切准备。
对她而言,死,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了无希望地活着。
从怀里掏出早先便藏在身上的匕首,将其对准自己的心窝。
小蛮抬眼瞅了一遍四周,而后轻笑道:“花美萳,愿我们来生,再不相见。”
话毕,她便抬起手,猛地向下捅去。
‘砰’
一颗石子徒然从空中划过,击在那只握着森冷刀柄的柔胰上,那把挂着血丝的匕首猝然落地,发出‘叮’的一道脆响。
不顾破了皮的柔胰,小蛮迅速下腰,去捡那落地的匕首。
一只镶金的紫靴在她未来得及抽手前落下,死死地踩在那只抓着匕首的手背上。
小蛮似乎感受不到疼痛,紧抿的唇未曾溢出一丝声响。她扬起头,只见那张极为熟悉的面孔上依然带着浅浅的笑意,曾经因为这笑而迷了眼,此刻这笑在她眼里,却是那样的森冷。
“你若死了,谁来替我弟弟赎罪?我亲爱的蛮儿郡主。”花美萳浅笑着伸手,大掌捏住小蛮苍白的脸颊,坚硬的指尖嵌入脆弱的肌肤。
明亮的双眸划过一丝无奈,小蛮就着半蹲的姿势,另一只自由的手覆在男子的大掌上,那干涩的喉咙里传出低哑的嗓音:“花美萳,你为何连自己都不放过?”
花美萳无情地抽回自己的大掌,大笑两声,压着小蛮手背的脚抬起,重重地踢在她的胸口上,在她倒下去的那一刻上前,将鞋底印在她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