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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迁坟

想起来了,长顺舅爷就是鲤鱼洲最后一个赶毛驴车的人。

多年以前,金尚离开鲤鱼洲,去鳌州一中上学的那天中午,在镇政府的大门口遇见的就是这辆毛驴车。那时候,金尚还不知道这人跟四舅爷是一家,只是觉得那毛驴车上装了一口黑漆棺材实在让人紧张。鲤鱼洲的风俗,老人死前特意交待要把自己装进棺材的话,后人们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弄口棺材,然后就是长顺舅爷的毛驴车派上了用场,人们把棺材抬到坟地界石处,再换上长顺舅爷的毛驴车。没人解释这样做是为什么,金尚却认为这是因为逝者的后人们担心把顺舅爷的毛驴给累着……

其实,这一片坟地并不让人觉得荒凉。

远远地看去,鲤鱼洲镇的幢幢高楼就在不远处。与那片高楼相反的方向,黄蓝相间的地方就是鳌水河与大海的交汇处。如果不是因为水太浅,这里是可以建一处港口的。金尚在镇上中学念初中的时候就听大人们议论过建港口的事,后来不了了之,直到如今无人再提。

爷爷的坟跟盐仓码头隔了一条河沟子,这河沟子算是鳌水河的最后一条支流。走一架石板桥,再经过一道长长的坡路。金尚对这路线并不熟悉,因为爷爷下葬那天金尚到部队刚刚第100天,家里人对他隐瞒了这个消息。

八十八岁的四舅爷步履沉稳,令人佩服。但他又不时地停下来咳嗽,把浅绿色浓稠的粘痰吐到路边的浮土中,偶尔回头看看金尚,然后继续一步一步向前。四舅爷是与生俱来的风水先生,指点阴阳,预测吉凶。人生大事临头,鲤鱼洲任何一户人家都以请他老人家现场指点一番为荣。

待到金尚和四舅爷走到的时候,长顺舅爷已经在高坡上动土了。金尚发现,这一片坡地上只生长刺槐。长顺舅爷动土的地方生,长着一棵水桶粗两丈多高的刺槐。四舅爷说:“这是我跟金丽娟选定的地儿,你来扶一扶铁锨,就算是你挖的坟吧!”

这一刻,金尚突然十分感激同父异母的姐姐金丽娟。爷爷是那样一个重男轻女的人,死前一定不会想到他从来没有喜欢过的长孙女会为他选定新的坟址……长顺舅爷递过铁锨,金尚就跳到坑中挖了起来。

四舅爷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弯着腰,摆摆手,说:“不用啦,不用啦,再挖就多余啦,你好好看看,说个‘行’,咱就去请你爷你奶的骨灰。”

金尚从坟坑里跳出来,仔细看了那已经提前砌好的青砖墓室和暗庭,说:“行”。四舅爷说:“这活儿干得漂亮,在鲤鱼洲,有这本事的人,也只有你顺舅爷。”

金尚看了长顺舅爷一眼,说:“顺舅爷费心了。”

长顺舅爷像一根木头桩子般立着,不看金尚,也不看四舅爷,只是望着海边的方向,抽烟,叩齿,咽口水,像是有很重的心事。四舅爷却说:“这是应该的,他还得谢我给他揽了这差事不是?亲兄弟明算账,你说吧长顺,连工钱,带料钱,一共多少?”

长顺舅爷已经开努平整那暗庭的地面,头也不抬,手也不停,说:“八百。”

金尚看看四舅爷,那意思是想让四舅爷给个评价,或者表示一下客气与感谢。四舅爷说:“长顺,这是哪辈子的价?该多少是多少嘛!”

长顺舅爷还是不抬头,还是继续忙着他的活儿计,说:“五八年腊月二十三,为富哥借给我一口袋地瓜干子,那时候,我家人多,孩子多,劳力少,后来,越来越好了,一直不让我还,这下,两扯平。”

金尚一听,忙说:“顺舅爷,我带了好几千块钱,该多少是多少。”

四舅爷说:“罢,罢,他这人,言不二价,我们走,起坟去!”金尚顺着四舅爷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百多米之外的坡根子底下,果然有一处动过土的坟堆。

鲤鱼洲的人喜欢在坟地上种槐树,金尚不知道这其中有何讲究,小时候只是记得一到春天过了三月半,这片坟坡地上的槐花香味能一直飘到村子里去。不过,当初为什么把爷爷的坟选在那么一个地势低洼的地方?

四舅爷朝着爷爷的坟那边走,绕过一个个有碑或无碑的坟堆,那些墓碑上的名字对金尚来说十分陌生。从2003年秋天去鳌州一中上学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光阴。这十年中,金尚对鲤鱼洲的关注越来越少,他甚至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还会回来办理迁坟这样的事。

金尚发现,爷爷的坟地周围确实显得异常潮湿,可能是由于盐碱地水太咸的缘故,坟地附近的好大一片水洼都没结冰。长顺舅爷手脚敏捷,很快就挖到了封住暗庭的青砖。暗庭相当于阳世间的庭院或天井,墓室相当于堂屋和卧室。长顺舅爷一锨一锨地把土堆扔向一边,那暗庭就显得敞亮了许多。这就让金尚觉得不可思议,爷爷已经死了,烧成了灰,装在这小小的瓷罐子里,怎么就能把这墓室中进水的消息传递了出去?

长顺舅爷的头上冒了汗,他一把揪下了头上的棉帽子,又甩掉了身上的棉袄。金尚看看四舅爷,四舅爷却不看金尚,只是盯着那挖土的进展。

暗庭之中确实进水了,水有半尺深,很清,跟鳌水河里的一样清,平得像一面镜子,直让人怀疑这水是从哪里来的。

墓室也进水了。这就让金尚的心里一阵不舒服。

不过,还好,那墓室略高于暗庭,墓室的水只是浅浅的一层。金尚看到了两个青花瓷罐,那里面分别盛装着爷爷和奶奶的骨灰。青花瓷罐的形状更像个小了一号的敞口的烧酒坛子,口子上应该是封了黄泥,又扎了红绸布,与那罐子的白地儿青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鲤鱼洲的风俗多种多样,有的人死了之后不爱用棺材,实行火化之前是在砖砌的墓室里面先铺上一层海盐,放入羊毛毡裹好的死者之后,再用白花花的海盐把墓室填平。金尚听老人说,解放后政府统一要求火化,也是为了省下那些海盐,改为把骨灰装进罐子里。

早些年,多数人家用的是粗瓷罐。近些年日子过好了,鲤鱼洲的人也讲究了了起来,多数人家用的是青花瓷罐。

四舅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墓室,口水落到了脚面子上,喃喃地说:“从今往后,你们安心吧,经不起折腾啦,再折腾,就对不住先人啦……”

金尚一时解不开四舅爷这话里面的意思,只见长顺舅爷从坑里退出来,从他那个看不出颜色的提包里拿出一束深黄色的檀香,又拿出一卷浅黄色的纸。

长顺舅爷正正经经地对着暗庭的门,神色凝重地跪下去,拱手拜了三拜,说:“大哥大嫂,我代表你家的后人,一手包办乔迁,请你们去新家。”

四舅爷面无表情,金尚就到长顺舅爷的身后跪了。香点上了,

纸也烧起来了,过程短暂,容不得多想。金尚忍不住去看四舅爷,老人家竟然扭头去看远方的天空。奇怪,鲫鱼洲那片高楼的上空,竟然出现了一道彩虹。金尚心中暗暗得意起来,看来,迁坟这事儿还真是必须得办啊……

纸灰飘到半空,迟迟没有一个要落下来的方向。长顺舅爷站起来,走到墓室的一侧,弯腰揿起了墓室的石板,把石板移到一边,定睛一看,又表情复杂地说:“四哥,你,你看嘛!”

四舅爷正望着远处的彩虹发呆,听长顺舅爷这么一喊,还是迟疑了一下,问:“怎么?”

长顺舅爷并不回答四舅爷的疑问,只是说:“你过来,你过来看看嘛。”

金尚抢在四舅爷的前边,一步跨到了长顺舅爷的身旁,呀!那墓室里,那两个青花瓷罐的后面,竟然卧着一只龟!

一只碗口大的龟。

金尚的后背上一阵燥热,片刻之后又是一阵冰凉,他在瞬间就后悔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个人如此草率地办这件大事。迁坟动土,岂可一个人?

那龟的脑袋伸得长长的,眼睛眨了几下,像是在揣摩这几个不速之客的心思。金尚没想到会在爷爷的坟里遇见这东西,但他又感觉这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坏事,因为那龟的背上的花纹不错,至少看上去十分顺眼,甚至让人心生欢喜。

在鲤鱼洲,龟的出现往往兆示着时来运转的发端。以前,听爷爷说,金尚出生的前一天,就有人在金家大门口见过一只碗口大的龟。可是,那只龟被枰杆儿吴家的人捡了去。第二年,吴家大门里走出了金家坡村的第一个镇长。爷爷金为富是个一辈子崇拜政府官员的人,他说,我就说嘛,一只龟,给两大家族带来了好运,他一直认为金家添了男丁是好运的开始……

“还俩儿尾,把他娘……”长顺舅爷骂了一句,像是不喜欢这怪物。那只龟的脑袋在缓缓地左右移动,像是急于离开那个潮湿的所在。金尚倒有些喜欢这东西了,哈哈,伙计,你应该给我带来好运吧!真是这样吗?金尚暗想,但愿吧……

“怪呀!”四舅爷说。

“胡日怪,还俩儿尾?”长顺舅爷说。

“这么大的个儿,怎么进来的?”四舅爷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

“四哥,怎么办吧?”长顺舅爷问。

“先把它请出来,再让少主家请仙骨。”四舅家果断地说。

金尚听明白了,四舅爷是让长顺舅爷先把双尾龟请出来,然后才是他下到墓室中,把爷爷奶奶的骨灰罐请出。

长顺舅爷下到了墓室中,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请出去,怎么办?”

怎么办?

四舅爷像是有点儿为难。金尚盯着四舅爷,而四舅爷却不看金尚。或许,在四舅爷的心中,这样的事情跟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孩子说不明白。金尚忙问:“舅爷,这可咋办嘛?”

“嗯,嗯……”四舅爷的嗓子眼儿里发出两声回应,然后就不再说什么。金尚轻轻地叹了口气,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按说,四舅爷应该见过此类的事情吧?您老人家若是没见过,那……那可如何是好?金阳的心情开始紧张起来。

四舅爷抬头看看天,看看地,又看看东西南北,说:“长顺,你好好想想,秤杆儿吴家的太爷,你还记得迁坟那年不?坟里不也有个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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