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小灵通到厕所外,进入花毛竹林。喂,喂喂,喂喂喂!信号不好,电话那头都是杂音。我本打算走出竹林,到远处开阔的地方打,却觉得后脑勺寒气冰凉,似有一把剑逼在那里。扭头一看,浅绿色的磨砂玻璃后人影一闪。是米伟仓,米伟仓趴在小洞上看我。我脚就往前走不了了,自动向后,回到厕所。
跟谁打电话?米伟仓拧着眉问。
我笑笑,心里却有点不自在。一个人在这里吃我的住我的,却像领导一样居高临下,也只有米伟仓会这样。
说,跟谁打?!
我还是笑笑,不想把豆青的事说穿。豆青的事现在还是我的私事,我得先把豆青的意思探明,然后再探米伟仓的意思。豆青是我们那种家庭出来的,命贱,也韧,轻易掰不断,米伟仓就不一样了。
跟谁打?快说!米伟仓大跨一步逼近,头发都扫到我脸上。
我吓一跳,为什么这样?我不就打个电话吗,怎么惹他了?我说,我给我妹妹豆青打。
给你妹妹?给你妹妹干嘛要躲着打?
我又笑了。我在哪里打电话这关米伟仓什么事?看来是国际贸易给做的,人心隔肚皮,而且隔的是各种颜色的肚皮,就更难防备了,风吹草动,都牵动神经,提高警惕在他已经成了习惯。我拍拍他的肩说,我问豆青个事。
什么事?
米伟仓你干嘛呀?我哭笑不得。前几天有人给豆青介绍对象,我问她成了没。
噢。米伟仓脸还是黑的,估计不信。
我却对自己编出这个事很得意。其实鬼才敢给豆青介绍对象。豆青一门心思想着钱,人家给她一介绍,她什么都不问,只问有钱吗?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穷怕了。豆青小时候哪方面都比豆黄强,我父母也更疼豆青,大家都相信豆青长大后肯定比豆黄更强,活得更好,可是,豆青不强不好。豆青跟我一样,活着活着,不知怎么就越活越糟糕,不是自己故意的,也没别人陷害,可一路走下来,就走到这个地步。我从来不为自己难受,但我常常替豆青难受。我刚才真是给豆青打电话,我想也许现在机会来了,活该豆青这辈子能碰到有钱人,二十多年过去,两人的缘还是没断。我很高兴,米伟仓要是真要了豆青,那就是我妹夫了,我们就真成一家人了。
又出寺去惠中超市买食物时,我拨通豆青家的电话,这次信号很好,她的声音在那一头非常清晰。
豆青,你和米伟仓见过之后怎么样啊?
米伟仓?谁是米伟仓?豆子你神经病啊!
我糊涂了。豆青不像在糊弄我,她没见过米伟仓?而且忘了米伟仓?
我说,就是那个米伟仓,我的好朋友,以前经常去我们家打四十分的那个米伟仓!
电话那头豆青沉默了很久,肯定在苦苦回忆。
记起来了吗?他爸是部队的,四个口袋,记起来了吗?
豆青想了一阵,说,那人叫米伟仓?对对,我想起来了,米伟仓!
前几天你没见过他?
没有啊。
真没见过?
没有,烦死了豆子,没有!
我镇定地想了想,判断出只是米伟仓单方面到杨桥路口偷看过豆青,豆青却不知道。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米伟仓对豆青爱意未消还是恨意未尽?事情看来比我想象的更复杂。不过,再复杂也不妨碍我的打算。我说,豆青,米伟仓回来了。
回来干嘛?豆青口气淡淡的,没一点兴趣。
他一个人回来。
十个人、一百个一千个人回来又怎样?
他在北京做贸易哩,生意做得很大。
北京个屁!贸易个屁!
好像他没有老婆哩。
去你妈的老婆!
我叹口气,开始失望。豆青对米伟仓还是没意思。人与人就是这样,有些人毫无道理就气味相投了,千回百转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能粘到一起,怎么扯也扯不断,比如我和米伟仓。而有些人再三再四地努力,却总是水火相隔,永远都不可能真正揉合到一块,比如我和三梅。至于米伟仓和豆青,肯定不是前者了,但我也不希望是后者。用力揉一揉,说不定还是能合到一起的。
可是不容我再说,豆青已经把电话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