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铭城在第二天一早赶到周雅欣的住处时，看到周雅欣在沙发上睡着了，她仿佛睡得并不安稳，因为她的脸色苍白，眉头微蹙，眼睛又红又肿，睫毛微微的颤动着。
地上乱七八糟扔满了书籍稿纸，一片狼藉。百灵在书堆上趴着对他呲牙咧嘴，表情似乎不像原来那么友善了。
他到卧室拿了被子帮她盖上，注视着那张泪痕犹存、可怜兮兮的小脸，他就情不自禁的低叹了一声，俯下头去，他轻轻的在她额上吻了一下，突然听到周雅欣在梦中喃喃呓语：“……不要走，江院长，抱住我……我好冷，好孤独，抱住我……陪我……”赵铭城一下呆住了。
江院长？赵铭城眼前闪过那个兽医的面容。
这些日子，他被郑薇薇所吸引、所包围、所迷惑，非常忽略周雅欣。但他却并没有想放弃周雅欣，他想极力保护安慰周雅欣。而现在周雅欣居然在睡梦中呼唤另一个男人，嫉妒和恼怒取代了内疚和担忧，他不禁想：“这么长时间不和我联系，原来跑到那个老男人那里去投怀送抱！在我面前一副圣女般的庄严像，在别的男人面前就未必了！”他早该猜到了，那个被周雅欣崇拜和信任的有哲学家气质的医生！
赵铭城的内心一片混乱，而且越来越乱，他到青青小筑来究竟干什么呢？因为担心她单纯脆弱的内心承受不住，担心她出问题，想编出一些谎言暂时稳定住他的情绪。但显然自己和郑薇薇一起的日子，周雅欣也没有寂寞，他一定经常和那个兽医在一起，甚至在痛苦中、在睡梦中都在呼唤着他来保护她、拥抱她。他倒不知道周雅欣昨晚的眼泪究竟是为谁流的。
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满客厅，也洒在周雅欣身上和眼睛上，她渐渐醒来了，用手揉着眼睛和额头，似乎并不舒服。她睁开眼睛四下看，看见了赵铭城。
赵铭城正用一种古怪而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渐渐的，她清晰地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而刚才的梦境却模模糊糊记不清楚了，一时间，她有些神思恍惚、思维混乱。然后她听到自己缓缓地有些冷漠地开口对赵铭城说：“你怎么还来这里？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赵铭城淡淡地说。
周雅欣冷笑一声，说：“你跟你新的女朋友亲热以后，再来看你旧的女朋友！你用情不专、朝三暮四，见异思迁！”周雅欣的语气中充满了嘲讽愤怒和指责，她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
一时间，赵铭城有些恼羞成怒，他大声说：“你不要说我，你也好不到那里去！你四处留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兽医的关系就很暗昧？你也喜欢他，不是吗？你经常去找他，不是吗？你告诉我他现在独身，不是吗？你知不知道，刚才在梦中你还在叫他来抱你！”
周雅欣怔住了。一时间她也有些混乱。是这样吗？自己也是用情不专、朝三暮四，见异思迁！自己不是也渴望和江海涛交流思想吗？如果灵魂的交流被允许，那么身体的交流就不应当被禁止是不是呢？刚才在梦中，自己不也见到他了吗？
“你应该理解这些，是不是？”赵铭城对周雅欣说，“在没有结婚的情况下，我们都有选择对象的权利。你没有权利过多指责我，我们仅仅是扯平了。”
周雅欣听到这句话，大脑才清醒了很多，那么自己看到赵铭城亲吻别的女孩子是在现实中，而自己被江院长拥抱是在睡梦中。她理直气壮地对赵铭城说：“我没有选择，我心里只有你。而你却在选择，你卑鄙无耻，不忠诚于感情，还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赵铭城被周雅欣的言辞激怒了，他开始丧失理智，“忠诚？我想我们现在还谈不上这个问题。我们还没有结婚，我可以自由地交女朋友。周雅欣，我真是不懂，为什么你这么自私，任何时候你都只考虑你自己，从不为别人着想。所有的人都得关心你、爱护你、欣赏你、支持你，不可以伤害你。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对别人的责任？有没有想过你的行为有没有伤害别人？你这样的爱与被爱让我感觉太累太累你知不知道！”
周雅欣反唇相讥：“负责任？我没有办法对你负责任，更没有办法对这个社会负责任，我只能对我只有一次的艺术生命负责任。这你应该知道，我早就告诉过你！”
“你真的爱我吗？不是。其实你最爱的是你自己。你只是通过对我的爱来更好地爱你自己。”愤怒和失望使赵铭城的语气和措辞越来越激烈，“我有时会想，你的爱其实并不是对异性的爱，而是借助于这种爱来抗拒孤独，借助于我的灵魂来找到一条通往现实世界的途径，为你自己脱离现实的生活找一种得到肯定的安全感。”
周雅欣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击赵铭城，她只是愣在那里听赵铭城怒吼，“……我现在总算知道大学时为什么没人追求你，总算知道黄嘉川为什么要甩掉你了！你毫无女性的魅力，只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周雅欣没想到赵铭城会说出这么刻薄残忍的话来，她像挨了一棍，被吓傻了，眼珠睁得大大的，她的头开始发昏，思想开始紊乱，她用手捂住耳朵，带着受伤的痛苦，昏乱而恐惧地恳求赵铭城：“别说了！求你别再说了，行不行！我不想听……”
赵铭城根本没有注意到周雅欣的反应，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和控制，只想报复周雅欣对他的指责：“……我爱你已经爱得太累太累了。你是纤尘不染，清纯美好，你是高高在上，飘然出尘。可是你让我有压迫感，有犯罪感，每次面对你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你。而郑薇薇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充满了女性的魅力……”
周雅欣的眼光落在赵铭城的脸上，她的眼神里渐渐没有了责备，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怨恨……却渐渐充满了彻底的绝望和悲痛。
赵铭城把想到的话全部说完，才发现周雅欣的神情变得孤苦无助，眼神变得绝望悲哀，眼睛里渐渐布上一层泪影，迅速的，泪影变为两潭深泓，盈盈然的盛满在眼眶里。她没有放声痛哭，也没有诉说辩解，只是无声的啜泣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正从她受伤的眼睛中纷纷乱乱的滚落，纷纷乱乱的跌碎在她的衣褶上。
立即，理智像闪电击醒了他，他这才惊觉到自己所说的话多么可怕，多么具有杀伤力。他瞪视她，瞪着她，一瞬也不瞬的瞪着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严厉地责骂他：“你难道不知道她是个脆弱的玉娃娃吗？是个只能保护爱惜而不能打击的玉娃娃吗？是个玲珑剔透，光洁美丽，却经不起丝毫的碰撞，随时随地，似乎都可以裂成碎片的玉娃娃吗？你要打碎这个玉娃娃吗？你好残忍啊！”
赵铭城被这个声音吓坏了，冷汗从他额上冒了出来。他不再说话，抱起泪溜满面、浑身发抖的周雅欣，他这才发现她已经浑身冰凉，他把她轻轻的放在卧室的床上，把她的头放在枕头上，用手拂去她面颊上的发丝，用手拭去她脸上眼角了眼泪，再回客厅拿回被子，轻轻帮她盖上……他小心翼翼地做这一切，好像真的害怕把她碰碎，然后，他就在床前跪了下来，把面颊无言的埋进她身边的床单里。她被动的躺在那儿，也一句话也不说，闭着眼睛，有眼泪不断从眼角滑落下来。
好一会儿，他抬起头，他眼里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他轻轻的拿起她的一只手，用面颊熨贴在她手上，用嘴唇轻触那纤细的手指，她的沉默让他感到害怕，他沙哑的低语一句：“对不起，我错了。请你说一句话，雅欣，让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摇摇头。“或者骂我！”他低声请求：“用最恶劣、最难听的话来骂我！把你心中的痛苦发泄出来！”
她再摇头。“这么说，”他闷声低语：“你不准备原谅我了？”
她不摇头，也不动，她的眼光默默的落在他脸上，他们的眼光接触了。她眼底没有责难，没有怨怼，没有愤怒，只有深切的悲哀和无奈。这却比愤怒和怨恨更刺伤了他，一直刺进他内心深处去。过了好久，她用舌尖轻轻的润了润那干涩的嘴唇，到这时，才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声音像来自深谷的回音，绵邈、幽冷、而遥远：“你没有什么需要原谅的事情。你告诉了我的一件事实，我总算明白了。明白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明白过去的自己活在怎样的一种欺骗中了，我明白我自己是怎样的一无是处了，我明白了这件事情背后的真实了。”
他深深地呼吸，深深地喘气，又深深地叹息，然后小心翼翼地说：“我刚才失去理智了，失去理智时说的话你应该全部忘记。我受不了你和将院长的互相欣赏，所以才会说那么多丧失理智的话故意刺伤你，你能原谅我吗？”
“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们分手吧。”她悲哀而清清楚楚地对他说：“你不要再有压迫感了，也不必再并犯罪感了。你去找那个活生生的女人吧，去享受她女性的魅力吧！我们已经结束了。”
他凝视她，打了个冷战。忽然体会出来，这不再是他们间像从前那样情侣间的打情骂俏，或是像过去那样争论式的直接交流，这是种感情的彻底毁灭！也许他没有打碎这个玉娃娃，却把他们之间建立的充满诗情画意的感情打碎了！毁灭了！
赵铭城默默的看了周雅欣一眼，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痛楚，他慢慢站起来，转身向大门走去，在卧室门口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幻觉，听到周雅欣在叫他：“铭城，不要走，抱住我，陪我！请不要走！”
他倏然回头看了周雅欣一眼，她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和双唇，他知道她什么都没有说。他毅然的摔摔头，摇掉了那幻想中的呼唤，迅速地冲出青青小筑，砰的一声，用力的带上了大门。
周雅欣躺在那儿，那关门的声音震动了她的神志和思想，在锥心的痛楚中，她的泪水又一次泉涌般夺眶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