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涛带着儿子果果回到了父母的家中,父母已经退休多年。哥哥一家远在上海,已经打电话回来说今年不回家过年了。
江海涛的父亲江屹伟退休前是市兽医站的站长,他们家的房子还是兽医站很早就配给的经济适用房,三室两厅,宽敞明亮。虽然装修布置得非常简单,但也被勤快的江妈妈收拾得窗明几净、井井有条。有一间卧室改做了书房。在江海涛的记忆中,江屹伟最喜欢的事情大概就是坐在书房里看着一屋子书发呆,意识却沉浸在一个遥远而不为人知的世界中。那些书很多是艺术方面的:绘画、书法、音乐、文学、艺术……乍一看总让人感觉这不是个医生的书房,倒是个艺术家的书房。但江屹伟却很少翻看,仿佛他并不是这些书的阅读者,而只是这些书的管理者。
江屹伟性格深沉内向、少言寡语、儒雅谦和,甚至有些忧郁,不太善于表达感情,也不是喜欢社会交往,但他在市兽医界也是德高望重的技术权威,江海涛选择兽医这一行也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父亲的影响,甚至在相貌和性格上他也是父亲的翻版。
江妈妈年纪很轻就由父母决定和江屹伟结了婚,很快就有了两个男孩子。他们的家庭是这个城市很普遍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模式,江妈妈是典型的家庭妇女,标准的贤妻良母,她相貌平平、文化水平不高,思维简单却善良乐观,丈夫孩子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做一大桌子好饭好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就是她眼中最幸福的生活。江妈妈会做很多菜,面食做得尤其好,比如包子、蒸饺、馅饼、锅盔、馒头、煎饼、麻食、凉皮、花糕、花卷……样样都很拿手。
江妈妈看着小儿子江海涛和孙子果果回来,乐得合不拢嘴,急忙进厨房,忙着做了一桌子可口的饭菜:葱油饼,芝麻酱饼、蒸饺,水饺,还有酱肘子、红烧肉、炒鸡丁、煨茄子、清炖鱼……把整个餐桌都放满了。江海涛和父母、果果一起边吃饭边聊天。
聊了自己在济南的工作,又聊了父母的身体和果果的学习。果果的学习成绩很好,几乎每次考试都是前几名,这令全家人都感到很欣慰。
吃过晚饭,江海涛突然问父亲;“您现在和周康平还有没有交往?”
江海涛的父亲江屹伟一下愣住了,眼光变得深沉幽冷,他阴郁地扫了江海涛一眼,仿佛江海涛问了一个令他非常不愉快的问题。
沉默了好久,江屹伟才冷冷地问:“你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江海涛轻描淡写地对江屹伟说,“这次我开车带周康平的女儿周雅欣回来的。我想知道一些关于周雅欣母亲的事情?我记得您和周家一度有过交往。她的母亲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世的?”
“你怎么会认识周康平的女儿?”江屹伟声音一下子变得极大,语气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激动、焦灼和不安,似乎自己和周雅欣认识是一件不可思议、非同一般又令人很不愉快的事情,这让江海涛感到有些意外,也把江屹伟自己吓了一跳,连一向平静的江妈妈也忍不住诧异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江海涛就把自己和周雅欣的交往的大致经历告诉了父母。
江太太听得很感兴趣很认真,然后慈祥地看着儿子说:“那姑娘多大?性格怎样?会不会照顾家?如果可能,带她到家里来玩玩。海涛,你不能老是一个人,早晚还是要给果果找个新妈妈的。”
“妈,你想到哪里去了!”江海涛说。
听着江太太的儿子的对话,江屹伟闭了闭眼睛,摇了摇头,心慌意乱、目瞪口呆而不知所措。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自己的儿子居然和周雅欣成了朋友!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江海涛看着江屹伟,说:“爸爸,您不舒服吗?要不要休息一下?您的脸色真难看。”
江屹伟故作镇定地说:“没什么!没什么!我到书房去坐一会儿。你多陪陪你妈妈,她都念叨你和果果一年了。”
吃过晚饭,江屹伟就避开妻子、儿子和孙子,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他只感到思潮澎湃而情感激荡,那些久远的往事像浪潮般对他冲击翻滚过来,一个浪头又接一个浪头,打得他头脑昏沉而冷汗淋淋。那些连锁着的回忆又一串串的浮到眼前,他闭上眼睛,仰靠在椅子里,脸上的肌肉全被痛苦的思潮所扭曲了。一种痛苦和酸涩的感觉爬上了他的心头,凄楚的压迫着他。他茫然的四顾了一下,似乎想找寻什么足以支撑他的东西,最后,他深深的抽了口气,揉揉干而涩的眼睛,试图在脑子中整理出一条比较清楚的思路,但,用了过久的思想,早已使脑子麻木。他摆了摆头,头中似乎盛满了锯木屑,那样密密麻麻,又沉沉重重。思想是涣散的,就像被海浪冲散的沙粒,没有丝毫的办法可以让它们重新聚拢。
夜已经深了,江海涛、江妈妈和果果都已经睡了。江屹伟却仍然在书房中呆坐着,周雅欣、周康平,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他本来以为已经完全摆脱了他们,没想到造化弄人,不想碰到人又碰到了一起,而且是以这么奇怪而危险的方式碰到一起。他越想越复杂,越想越缠绕不清,大脑昏昏沉沉,心中迷迷离离。
从窗口望出去,天空黑不见底,星光璀璨的洒在那黑色的穹苍中,闪闪烁烁,明明暗暗,像许多发光的小水滴。夜,真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脉搏的跳动声。远远的,传来海浪涌动的声音,带着节律地发出“哗、哗”的响声,思想也如同海浪无止无休地在脑海中翻滚,发出一连串的疑问:他该怎么办呢?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而在周家,周雅欣和江海涛的交往也引起了他父亲周康平的不安和关注。
“雅欣,你对江院长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周康平神色非常严肃地问周雅欣。自从妹妹周康蕊向他谈了周雅欣和江海涛的交往,他就禁不住心慌意乱,忧心忡忡。
“我也说不太清楚,”周雅欣说,“他让我觉得非常放松、非常自信、非常温暖。我想,如果让这份感情发展下去,是会有结果的。”
“雅欣,”周康平说,“天下的男人有很多,并不仅仅有赵铭城和出江海涛。你还这么年轻,江海涛比你大了有十多岁吧?”
“十二岁。”周雅欣平静地回答。
“是的。这会让你们的相处难以和谐,况且你要做一个十多岁男孩的后母,这绝不会幸福的。所以你最好马上把这种感情打住,连想都不要再想了。”周康平的语气强硬而果断。
“可是,妈妈不也比你小了十多岁吗?她不也是我的后母吗?你们不也很幸福吗?”
“你……”周康平简直不知道该怎样说服她。
“爸爸,您现在不要想这么多。也许我们只是很一般的朋友……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更不要说江院长,他并不一定喜欢我……我们只是……”周雅欣有些吞吞吐吐、语无伦次。
周康平想了想,决定要好好和江海涛谈一下。
江海涛是大年初三才到周康平家拜访的,事先已经和周康平约好。他开车来到周家,按了按门铃,刘妈打开门,他开车进入院子,沿车道往里开,把车子停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然后下车进了客厅。
周家的大客厅,并不是非常奢华,却充满了艺术气息,墨绿色的花草纹羊毛地毯铺满整个房间,客厅两面都是玻璃窗,可从窗内直接看到窗外的小树林和小花园,刺绣的淡绿纱窗帘飘然曳地,豪华的欧洲水晶吊灯散发出璀璨的光芒,辉映着墙上出自名家之手的中国古装仕女油画和“厚德载物”的书法作品,琳琅满目的艺术品和中式古董家具随处可见,考究的清式木刻沙发上面有刺绣的真丝靠垫和靠枕,坐上去非常舒服。在客厅与餐厅之间,清代的古董檀木柜、明式的餐桌椅之间,以金笔银划的汉字书法壁纸作为过渡,这个大胆的设计让江海涛眼前一亮,这种金银配常常给人一种夸耀俗气的感觉,可是用在这里却显得那样和谐典雅。江海涛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刘妈把她带到周康平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