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回南方的前一天,周雅欣和周康蕊特天没有亮就起来,来到大海边散步,看海上的日出。背后,是一抹翠黛秀丽的青山,眼前,是一片浩瀚无边、温柔沉静的大海。在青山碧海之间,是一片金黄色的海滩,像铺开的玄黄锦缎,处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东方的天空颜色越来越浅,由深蓝变成浅蓝。转眼间天边透出了几道霞光,天空橙黄绛紫变幻着色彩,一刹那间,半轮红日从海天相接处升起来,再一刹那间,整个都出来了,红得耀眼。大地苏醒了,阳光灿烂而明亮,东方成了一片夺目的光亮。
周雅欣和周康蕊走在沙滩上,周雅欣回头看了看自己在沙上留下的足迹,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对,而是有了姑姑的脚印陪伴着自己的。
“真美啊,这久违了的海上的日出!”周雅欣赞叹着,然后问周康蕊,“姑姑,你非常喜欢大海吗?”
“是的,”周康蕊温和地对周雅欣说:“我在南方的房子也是在海边。我年轻的时候经常以大海为题材画画,大海的色泽、光线,有很丰富的变化和表现内涵。怎么,你不喜欢大海吗?”
“我?也许不是特别喜爱,因为大海对于我来讲,太辽阔了、太空旷了,也似乎太单调了。我更喜欢济南的泉水,精致、细腻、神奇、多变,济南人的生活很有趣,他们在很远古的年代,就观赏泉水、用花草树木、石头砖瓦、亭台楼阁修饰泉水,再给泉水付与神奇的传说、写下美丽的诗句,使得泉水既是美丽的自然景色,又有丰富的人文景观和文化内涵。叩读缄默而又会说话的泉水,是我的乐趣。所以,我离不开济南,我觉得那里好像就是我的精神故乡。”
“这也是你喜欢呆在济南的原因,是不是?”周康蕊问。
周雅欣迟疑了一下说,“也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完全……”她忽然把话题一转,问:“姑姑,您在年轻的时候非常爱江伯伯吗?”
周康蕊深深地看了周雅欣一眼,然后点点头,真诚坦率而恳切地对周雅欣说:“是的,我那时是一个感情非常强烈的人。你江伯伯的性格和江海涛有相似之处,但比他更深沉更含蓄一些。他对艺术的感觉非常敏锐,他是一个鉴赏家,曾经想当一个艺术品商人,那时候,他欣赏你爸爸的书法,欣赏我的绘画,他说别的画家是用技巧画画,而我是用思想和灵感画画,他热情地鼓励我。”
周康蕊停了一下,问周雅欣:“你还要听吗?”
周雅欣很快地说:“要听。”
于是,周康蕊继续说:“我当时还年轻,那是我的初恋,我在整个学画的过程中,包括在大学中,都很少被理解欣赏和鼓励,因为我对绘画的感觉很特别,我孤独而青涩,没有自信心,甚至有些自卑。是你江伯伯理解欣赏和鼓励我,把我的画推荐给他的一些绘画评论家朋友,我开始在绘画界有些名气,这给了我很大的信心和鼓励。我知道你江伯伯有家庭有妻子,我也知道他会对他的家庭负责任,但是,我还是爱上了他,在那个年龄段,那种感情是强烈而无法抑制的,我爱得无怨无悔、无欲无求。那时我总以为我对你江伯伯的爱没有任何要求就是可以原谅的,我没有想到我的存在就在伤害一个无辜的女性。伤害着别人也在伤害着自己。”周康蕊把手臂搭在周雅欣的肩上,深沉而感慨地说:“虽然现在回忆起来,这里面还是有很多纯洁和美好的,但有相当一段时间,我都很受伤、很痛苦。所以,我希望你能比我理智一些,不要因为处理不好这个问题而受到不必要的伤害,这伤害对一个女孩子来讲,是有些残忍的。”
“那么您现在和姑父幸福吗?”周雅欣又问。
“是的,很幸福。你姑父是科班出身的广告设计师,我们一起生活得很和谐。关与我和你江伯伯的过去,我也曾经告诉过他,但他并不十分在意。我认识你姑父的时候,已经非常成熟,广告公司已经走上正轨,他是我公司的一个职员,比我还小一岁,他很有才华,被我欣赏重用,然后我们就结婚了。虽然他不像你江伯伯那样深刻地理解我,但他欣赏我、包容我。”
“可是,理解是比欣赏更深刻的,它可以消除人生最可怕的孤独感。”周雅欣脱口而出。
周康蕊有些震动地看了看周雅欣,她就是因为江海涛的理解消除了她那时的孤独才深深地依恋江屹伟的,周雅欣的这句话说到了她的心里,真不愧是她的女儿。
她镇定了一下,语重心长地说:“但对于有些生命,理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或许你真的和理解你的人在一起了,才发现你所幻想的不孤独的境界是不存在的,因为有些生命是无法完全被理解的。承受孤独或许也是一种命运,尤其是对那些思维层次和境界比较高的人。所以,当我逐渐成熟之后,我知道人重要的是要理解宽容别人,而不是要别人来理解宽容自己。你怎样理解这个世界永远比这个世界如何理解你更重要。”
周雅欣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关于你和你的那个恋人,”周康蕊说,“不管你们发展得如何,姑姑都希望你能把握自己,成熟起来,能获得幸福。有时候,幸福并不一定是一种索取,而是一种付出。我在南方有了事业,重新结婚,有了林林,可是雅欣,我从来没有忘记你,经常打电话问你的情况,希望你能快乐健康地长大。虽然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但我一直非常非常爱你。你要相信这一点。”
“我相信,我一直相信这一点。我也能够理解您和江伯伯的那段感情。我并不应该觉得它是丑陋的,因为我是因你们的爱情才获得了生命。我甚至感恩你们的感情。”
周康蕊感动地注视着周雅欣年轻的面庞,由衷地说:“你真是个善良乖巧而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但是,周雅欣,你不能老是当孩子,还要做一个好女人,你要从第一次恋爱中吸取教训。这个社会的任何地方都不会允许一个二十三岁的人像十三岁的样子,不论是工作单位还是家庭。你知道好女人是什么样吗?”
“像你这样。”周雅欣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
“不,我也只是尽量做而已。我在生活中遇到很多好女人,她们教给我怎样做人。她们总是自尊、自信、自强、自爱。她们心胸宽大、坚强乐观、豁达大度、善解人意,她们遇到困扰不慌张,处世得体不过分,受到委屈不流泪……我尽量这样去做。”
周雅欣也注视着姑姑,岁月和阅历已经把她打磨成那么有魅力的一个女人。既然姑姑行,那么自己也行。
她们向大海上望去,海水愈是接近东边的天际,愈是金波浩淼。太阳越升越高,耀眼的彩霞,把大海染成了一幅彩色艳丽的玻璃世界,碧波荡漾的大海,在丽日下仿佛披上了一层闪光的鱼鳞。
周康蕊说。“我喜欢海上的日出,因为它洋溢着力量和美,因为它孕育着希望和新生。”
周雅欣没有说话,但她觉得世界似乎已非原来的世界,自己似乎也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原有的脆弱而幼稚的生命离她的躯壳飞驰而去,崭新的成熟而坚强的生命已从天而降,她伸展手臂,如同从一个长远的、沉沉的睡梦中醒来,从没有这样强烈地感受到生命的可爱!因为世界上有她!有那么多她爱和爱她的人!有那么多丰富美好的感情!她内心充满了幸福的感觉。这幸福感像阳光下金灿灿的海浪,轻轻地拥抱着她,包围着她,激荡着她。
周雅欣笑了,那笑容灿烂得像海边初升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