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雅欣是个作家,”路晓雪喝了一口咖啡,微笑着说,“黄嘉川早就告诉过我,雅欣在大学时就出版过诗集。我一来到这个青青小筑就觉得像走进了一首诗、走进一幅画的感觉,或者说充满了诗情画意。我和黄嘉川看过赵铭城的博客,周雅欣的诗写得很好,赵铭城的摄影技术也非常高超,你们是一对配合默契的艺术家。”
“不要才来到这里就恭维起主人来了。”赵铭城一边谦虚,一边掩饰不住唇边的笑意。
“没有恭维,是发自内心的。”路晓雪很认真很诚恳地说。
“可是,要当作家就一定不能正常生活、正常工作吗?”赵铭城突然有点困惑地问路晓雪,“你不是也想当作家吗?而且你还是科班出身,现在却工作得很好。周雅欣找工作四处碰壁,现在干脆放弃,一心要当自由赚稿人,你看这样行吗?”
“这说明周雅欣有这方面天赋。我在中学的时候也爱好文学,否则我也不会报考中文系。可是等我真的念了中文系,我才知道,作家是天生的,而不是中文系里培养出来的。我有自知之明,我只能把文学当工作,而成不了作家,所以我放弃。工作是一种谋生的手段,不是一辈子的事情,而写作是血液的呼叫,是无法停息的声音。如果停了,灵魂就死了。如果不写作,他们就无法完成自己,成为自己。”
“你说得太对了,我就有这种感觉。”周雅欣冲口而出,“如果我写作,我会用生命来写。但我很不容易融入人群和集体,所以总失业。”
路晓雪收起了她那尖锐的言辞,和那近乎孩子气的淘气,以及爱调侃爱讽刺爱针锋相对的脾气,神色变得严肃和认真起来,甚至有些庄重地说:“我可以理解你,因为你是文学女性。文学女性,是那种用生命和灵魂的颤动流淌文字的女作家,在灵魂上大抵有相通之处,她们内心细致敏锐,感情和幻想都特别丰富,格外多愁善感,可以超尘拔俗,对人生的顿悟敏锐而高超,对世情却幼稚而拙劣。在一般人看来就不太合群。”
“老天,”赵铭城感叹道:“路晓雪,你真是雅欣的知音。人生得一知己足已,斯当以同怀视之,你们两个应当喝一杯。”
周雅欣和路晓雪相视而笑,并没有喝酒,但周雅欣心中的不安已经没有了。
交谈中,赵铭城和黄嘉川悄悄打量着周雅欣和路晓雪,那天,周雅欣穿了件淡紫色的真丝连衣长裙,宽大的下摆,宽宽的大袖子,纤细的腰上系着条深紫色长真丝飘带,长发依旧自然得垂下来,清风吹来,举手投足间姿态娉婷而飘然若仙。路晓雪呢?穿了件带蓝格子的长袖衬衫,白色的休闲长裤,短短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但她活泼健康、愉快潇洒,侃侃而谈的时候神采飞扬,朝气蓬勃。他们觉得周雅欣像一件水晶制成的艺术品,而路晓雪是这件艺术品的鉴赏者、维护者,她们该是有缘的。造物主真是神奇的,它造出迥然不同的两个女孩子,造出迥然不同的两种美。
“周雅欣,你可以把自己写的小说给路晓雪看,也可以和路晓雪做朋友啊!”黄嘉川说,“不要总是闷着头看书写作,这样容易和社会脱节,多交些朋友也会对写作有帮助。”
黄嘉川的声音真挚、诚恳、体贴而温柔,让周雅欣一阵砰然心动。她不禁想:如果自己认识黄嘉川的时候是大学毕业以后,那么可能他们就会发展下去。而现在,他选择了路晓雪这样一个女孩子,他的选择也许是正确的。路晓雪聪慧、坚强、乐观而务实,他们将来该会是幸福的。她只能在心里祝福她们。
“是啊,”路晓雪笑着说,“我很喜欢交朋友,尤其是你们这么优秀的同龄人。我现在每星期要到电台兼职做主持人,主持一个节目叫做《晓雪直播室》,是一档与听众谈心和名家访谈相结合的普及文学艺术知识的节目,说不定将来还要请你们做嘉宾呢?”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把教师辞了,专门做主持人呢?”周雅欣问。
路晓雪坦白地回答说:“目前没这个打算,因为教师的工作待遇高,比较稳定,而主持节目要拉广告客户,如果拉不到广告客户,节目就要停止,我们这档节目收听率并不高,所以收入不稳定。我和黄嘉川家境都不是太好,必须要脚踏实地靠自己奋斗,哪能人人像你们这么幸运有父母帮着呢!”
“唉……”周雅欣感叹着说,“艺术真是可悲,不是被政治统治,就是被经济欺负。什么时候,中国才能有纯艺术、纯文学?”
“说得有道理。有一西方著名的意识流小说大师弗吉尼亚伍尔夫你可知道?”路晓雪问周雅欣。
周雅欣点头说:“知道,英国著名女作家,二十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先锋。”
路晓雪说:“伍尔夫写过一本书《一间自己的房子》,女人要想写小说,必须有钱,再加一间自己的房间。一方面指物质上的空间,另一方面也指精神上的空间。物质上的空间是基础,女性必须先有经济上的独立,然后才能谈得上精神上的独立。伍尔夫强调女性写作首先要有一定的物质基础,在此基础之上才是心灵的自由、艺术的提高。当我走进青青小筑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周雅欣是有自己的物质空间和精神空间的。周雅欣你应当感到幸运,你具备了独立写作的内外条件。但你不能就因此而否定那些不具备这些条件的作家,他们必须要靠文字生存,就必须要么从属于政治,要么迎合于市场。”
“我不太考虑市场,我只是写我想写、想表达的。庆幸的是稿费也不低。”周雅欣说。
路晓雪看了看那个白色的大书架,说:“看你的书大部分是中国古典文学,你是不是偏爱中国古典文学?”。
“是的。我特别喜欢中国诗词的意境和韵味,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平静而美丽。西方文学冲突太激烈,太极端,我不是太喜欢。我想也正是因为这样,中国的文人都比较正常,而西方的文化名人很多都是疯子,比如说你刚才提到的那位弗吉尼亚·伍尔夫。西方的艺术家基本上是要么辉煌、要么疯狂。”周雅欣说。
“好了,不要再谈文学了,路晓雪,你整天在课堂上对学生讲文学,在电台中跟作家听众谈文学,难道还不够吗?”赵铭城调侃着说,“如果你真觉得周雅欣有思想有才华,不如请她去做你节目的嘉宾,让她到你的节目中去发表高见。”
“我正有此意。”路晓雪很真诚地说,“只是在等待时机。”
他们就这样谈着,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完全隐没了,一轮朦胧的圆月正从蝉翼般透明的云里钻出来,高高挂在墨蓝色的天空,清澈如水的光辉普照着大地,清柔的月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在了青青小筑中,客厅沐浴在银色的清波中,汩汩生辉,向下看大明湖,碧波荡漾,晚风轻柔,月色如银,在水面投下无数灿烂的光芒。
周雅欣看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中国的古人真的很幸福,有时候我真是希望生在中国的古代,中国古人特别喜欢写月亮,什么‘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什么‘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什么‘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什么‘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什么‘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光是这些写月亮的诗词就可以印成厚厚一本书。”
“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每个人都是诗人,”路晓雪说,“我提议,我们一人写一首诗好不好?”
“好,我同意!”周雅欣附和说。
“可是,可是我不会写诗,”赵铭城说,“这样,我建议不要写古诗了,现代诗,可不可以?”
“对,什么平仄对仗,什么压韵,我们都不懂。”黄嘉川说。
“可以,就一人一首现代诗,散文诗也可以。”路晓雪说。
周雅欣:“月,总是那样的美。晶莹剔透,月宫里,嫦娥神女,用月亮梳妆,没有胭脂,五千年向着人间显示。寂寞嫦娥舒广袖,美的空旷,美的寥廓,美的宁怡。洒向人间神秘和暝想,让人类陶醉月光,陶醉幽会。”
黄嘉川:“时光到了公元一九六九年,人类与月球接吻,留下阿姆斯特的足迹。可是,他没有寻找嫦娥,没有拜见吴刚。尽管他在月宫里飘然度步,趟起数亿年没有浮动过的尘土。只是,插上人类来临的标记。月亮的神秘,下降了一千倍,还是神秘。我们,为时代而干杯!
路晓雪:“明,是千古咏叹的绝句。李白的月,是何等浪漫。李商隐的月,又是何其婉约。杜甫的月,多了几分豪气。孟浩然的月,是怅惘的。苏轼的月,充满了疑惑。张九龄的月,则圆满着人间情梦……
月只一轮,但在千万人的景仰中,挥洒着千万种心灵的毫光。”
赵铭城:“近视眼的悲哀:初五的月牙像一串香蕉,十五的月亮像一朵花儿。我的爱人,我爱的人们。你们眸子深处是否也存有这样的影像?”
读着赵铭城的诗,大家不禁哈哈地笑起来,一致认为:最美的诗是周雅欣的,最搞笑的诗是赵铭城的,最有历史深度的诗是黄嘉川的,最内涵丰富的诗是路晓雪的。
这样的月夜,是浪漫的、美好的、让人难以忘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