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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想念

在青青小筑,周雅欣把从大学以来陆续发表的一些散文整理出来,准备出一本散文集。这些散文大部分是高中和大学时期创作的描写济南景色和风土人情的游记。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从李清照的诗词中知道济南。第一次来济南,还是在初中毕业考上了重点高中时,父亲带她和弟弟来济南度假。当流连在这座城市中大大小小、姿态各异、日夜喷涌的汩汩清泉边,惊讶于泉水边的亭台楼阁、泉池中的天光云影时,她不由自主产生了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己仿佛在这些地方生活过很久,轮回过多次,那样熟悉,那样自然,那样亲切。那清澈见底的泉水仿佛就是她灵魂的一部分,是从她的心灵深处流淌出来的。在李清照的祠堂前,她久久徘徊,大脑中行云流水般涌出这位旷世才女的美丽词作,仿佛感到冥冥之中自己和李清照、和这座城市有一种无法割舍的关联。

回到故乡,她仍然想念泉水,想念这座有泉、有湖、有河,充满了灵性的城市。她借很多书,关于济南的风俗,人情,工艺,建筑,戏曲,诗词,历史,传奇,食物,甚至街道结构……这座城市的过去现在,美丽的容貌和深刻的内涵在她心中逐渐清晰起来,丰满起来。

有时她坐在海滩上看大海,都说海上有海市蜃楼,她多希望自己心中美丽的城市能在大海对面出现。

高中毕业考大学,她报考了济南的大学,当时志愿填了中文系。但是却因成绩不太理想被调到了哲学系,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接受了。她并不排斥哲学,哲学给她的感觉就像故乡的大海天空一样广阔深邃。能在自己喜欢的城市读自己喜欢的专业,是一件多么幸福事情。

在故乡,她只是远远地望着这座城市,在心中描画想象这座城市,而现在,她终于生活在它的怀抱中了,她还渐渐走进了它的魂魄,开始感受它的脉动。

清晨的朝霞,正午的浓荫,黄昏的落日,都召唤着她,吸引着她,迷惑着她。在公园中小憩,在泉水边汲水,或者在碧波荡漾的大明湖边静静地坐上一天,坐到落日在水面静静地闪熠,成千上万条金色的光芒穿透了流水,像某个仙女洒下的一面金线织成的大网,网住绚丽的湖面。

她忙于去观察,去吸收,去惊奇,去接受。也忙着寻找灵感去写作、去记录、去抒发。

连夜晚,周雅欣都常常沿着黑虎泉边的护城河散步,聆听那些泉水的浅唱低吟。

赵铭城特意从当警察的同学那里要来一只前退役的警犬送给周雅欣,它是一只名叫百灵的德国牧羊犬,希望它能在必要的时候代替自己保护她、陪伴她。百灵体形大小适中,有黝黑发亮的脸庞、厚厚的毛、竖立的耳朵、杏眼,肌肉结实,四爪锋利,背脊笔直。身体雄健,各部位匀称和谐,姿态端庄美观。周雅欣很喜欢它,她给它洗澡、梳毛、喂食,带它玩儿……百灵聪慧、忠诚,也很快和周雅欣建立感情,配合默契。

周雅欣和赵铭城的第一次冲突就发生在黑虎泉边,而且百灵也加入进来。

季节已经到了夏末初秋,那晚月色很好,皎洁的月光荡漾在水池之中、水波之上,晶莹斑驳,泉花欢腾跳跃,池水清澈见底,树影婆娑,垂柳摇曳,水面上反映着星光、月光、灯光。

他们都没有说话,牵着百灵静静地沿着黑虎泉泉群的护城河散步,泠淙淙的泉声跳出城市固有的嘈杂,扑面而来。琵琶泉的泉水溢出泉池,经石阶跌宕四泻,发出悦耳的响声,仿佛弹奏着一曲琵琶和声。清越动人的琵琶曲,带着远古的风声雨声,泣泣私语诉衷肠。仿佛古典女子如泣如诉般的轻吟,又如古琴演奏的柔曼清音,不绝如缕;九女泉用古筝竖琴,演奏着一曲清脆空灵的音乐。琴弦上流淌的干净甜美音符,白石泉醇厚如大提琴的慢板,悦耳,舒缓,悠扬……空气中,酝酿着某种浪漫的气息,连夜风吹在身上,都有诗意。

他们在九女亭中坐下来,对面黑虎泉的水声势浩大,和其它泉声的轻巧灵动形成鲜明对比,周雅欣看了看赵铭城,月色中他的身影英俊得如古希腊美少年的雕塑,她的心中一阵真空般的寂静,然后水一般柔软的东西注入了她的内心,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产生了,她轻声对他说:“你听这水声,黑虎泉是唯一一个充满阳刚之美的泉,它很特别,很男性,很有气势。而其它的泉是典雅的、柔和的、女性的。”周雅欣的声音柔得像梦,轻得像风,温馨得像桂花的香醇。

赵铭城不禁痴痴地看着周雅欣,月光下的她比阳光下和灯光下更有韵味,她的脸像用白玉精工雕塑而成的,白皙光滑,玲珑剔透,而绽放着一种夺人的光华,那清泓一样的眼睛、那如梦似幻的神情、那微微颤抖的嘴唇……天,她真美,可是自己居然仅仅拉过她的手。真的是觉得她“神圣不可侵犯”,还是无法克服那种犯罪感?她太纯洁了,太干净了,“肝胆皆冰雪,表里俱澄澈”,很多情侣之间平常的举动对她好像都是一种亵渎。但是现在,在这诗一样的月光下,在这天籁一般的泉水声中,赵铭城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浪在心中涌动,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突然将周雅欣拥入怀中,口中喃喃地说:“你就是泉水幻化的精灵,水一样的女孩子。你别再迷惑我,别再躲我,折磨我了,我……”他的头一下子就俯了下来,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嘴唇已紧贴在她的唇上了。他强有力地抱着她,长长地亲吻她。

她的心脏一阵狂跳,脑里一阵晕眩,神志恍恍惚惚,心旌飘飘荡荡,一时间不能呼吸,不能思想,不能动弹……然后她用劲全身力气挣脱出来,推开他说:“不要这样,请你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赵铭城不禁有些恼怒,“我们已经认识将近两个月了,我们已经很熟悉了!你难道真是个七岁的孩子吗?你既然知道泉水都分男性、女性,就一点不懂男女之亲吗?难道你从来不渴望我抚摩你、亲吻你吗?还是你喜欢上了网络上给你留言的什么人?”

周雅欣也很生气,她眼泪汪汪地说:“没想到你是这么俗气的一个人,俗气而下流!你欺负我,沾我便宜!”说完转身要走。

赵铭城根本不理会周雅欣的反感,他不顾一切地又一次将周雅欣拥入怀中,他的手在周雅欣的胸部摸来摸去,嘴唇在周雅欣的脸部和脖子部位狂吻。周雅欣完全吓坏了,拼命反抗。两人厮打起来,她在慌乱中打了他一个耳光并且大喊:“百灵——”

百灵听到主人的呼唤,像箭一样冲过来,一下咬住了赵铭城的脚腕。

赵铭城感到脚腕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大叫一声,松开了周雅欣。

她吃了一惊,连她也不知道自己还会打人,也不知道百灵这么厉害。她看着蹲在地上看脚腕的赵铭城,不知所措。

他懊恼透了!这是二十一世纪呢!他怎么去认识了一个十八……算了,十八世纪已经够开放了,她根本是个十六世纪的女孩!还活在“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里。她难道真是个活在古代的女孩儿!一个从古代的仕女图里出走的女孩儿!还是真的是一个泉水幻化的精灵,从天而降的天使,不食人间烟火。他真不知道该“欣赏”她这一点,还是“恨”她这一点。

周雅欣走过来,轻声地关心地问他:“严重吗?”

他不敢再碰她了,也没有说话,两人都沉默下来。四周水声潺潺,尤其是黑虎泉声如虎吼、震地动天。周雅欣真的体会到晏壁“石水府色苍苍,深处浑如黑虎藏。半夜朔风吹石裂,一声清啸月无光。”的境界了。一时间,她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赵铭城看了看怯怯发呆、可怜兮兮的周雅欣,叹了口气,说:“我没事。今天是我不对,我应该学着对你慢慢来。我送你回家吧。”

赵铭城送周雅欣和百灵回青青小筑后,自己开车到医院打了防狂犬病的针。

回到家中,父母和爷爷奶奶都已经睡了,赵铭城躺在卧室的床,却久久不能入睡。与周雅欣交往的一幕一幕在脑海中涌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赵铭城问自己。

赵铭城想起黄嘉川曾经对他说的话:“周雅欣心理很幼稚,你要帮助她长大。”是的,她的确很幼稚,而且从头到脚,从心灵到肉体都干净得让他陶醉。他常常觉得她也许只有七岁,就像从幼儿园里领来了一个童养媳。可是事实是赵铭城没把她带大,她却把赵铭城给带小了周雅欣对身体接触方面非常迟钝,也可以说非常晚熟。但她的感情却丰富而强烈,对感情的需求也有带着孩子气的热烈贪婪。她可以为了远远看赵铭城一眼而在街头徘徊几个小时,会因为没有给她买合适的礼物而痛哭一个晚上,有时埋怨赵铭城思想肤浅,无法理解她;有时三更半夜给他打手机,只为念给他听自己新写好的情诗。

周雅欣的这些表现如果对一个十六岁以下的少女来说,叫做“可爱”,而对周雅欣这样一个已经二十三岁的人来说,只能叫做“可笑”。怪不得找不到工作,整个就不像个二十多岁的人,哪家单位要是用她,简直和雇佣童工差不多。

想到这里,赵铭城内心干脆从床上起来,打开电脑,看着自己博客中的照片和诗歌。她真是个美女加才女,不论欣赏她的人还是她的作品,都美丽动人,充满诗情画意,可是跟她交往生活起来,却总觉得有些别扭。

一连几天,赵铭城和周雅欣都没有联系。

尽管这样,赵铭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对周雅欣强烈的爱。也许正是这些别扭和可笑吸引得赵铭城对她更加难舍难分,更加牵肠挂肚。

这天晚上,赵铭城又失眠了,他看着网站中的照片和文字,潜意识中却在等待着周雅欣给他打电话,主动和他联系。但周雅欣始终没有联系他。他开始担心她,她还是个不会保护自己的小孩子,会不会这件事情对她打击很大呢?她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呢?

夜已经深了,夜色正缓慢的布开,夜雾从窗口涌进来,在室内静悄悄的弥漫徘徊。晚风穿过树梢,奏着和谐的乐音,像支美好的歌。

赵铭城取出手机,拨了周雅欣的号码。

“雅欣睡了吗?”赵铭城轻声问。

“还没有睡着。”周雅欣轻声回答说,“你也没有睡着吗?在干什么?”

“在看你的照片和诗歌。”赵铭城回诚恳而温和地回答,然后又问:“你在干什么呢?”

周雅欣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我在思考一个问题,你有接吻的经验,而我没有。你愿意再教我一次如何接吻吗?”

“我……”一股热浪冲进了赵铭城的眼中,为她的纯洁、为她的真挚而感动,更为她的提议而惊喜,他很快地动情地说:“我愿意,非常非常愿意。我现在就去青青小筑找你,你等着我。”

赵铭城悄悄地起身穿过客厅,开车往青青小筑驶去。

周雅欣穿着一件淡紫色的睡袍,长发惺忪地披在肩上,美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坐在卧室的床上。而那间小小的卧室则仅有一盏紫色的台灯亮着,光线洒满卧室,像洒了一屋子紫色的迷雾,床罩和窗帘也是紫色的,整个卧室像一幅充满了迷蒙美的绘画,像一个静幽幽、紫莹莹的梦,像一个虚幻的、神仙的境界。那是诱人的,令人眩惑的,完全不真实的一种感觉,充满了浪漫神秘的气息。赵铭城像被催眠般地走进卧室。

赵铭城在周雅欣身边坐下来,把她揽入怀中,用双手温柔的拥抱着她,让她的头埋在他的胸前。他把嘴唇贴着她的鬓边、她的唇,温柔地、辗转地吻了她。周雅欣的身体紧张得有些僵硬,嘴唇紧张得有些冰冷,眼睛滴溜溜乱转,赵铭城温存地在她耳畔低语:“真是个傻孩子,你不能老这样瞪着我,你难道不会把眼睛闭上吗?”

周雅欣顺从地闭上她那双雾蒙蒙的大眼睛,他再度捉住了那微张的嘴唇。周雅欣的身子不再僵硬了,她的嘴唇不再冰冷了,她不再颤抖瑟缩了。她的心思轻飘飘的,神志轻飘飘的,灵魂也轻飘飘的,耳边,只有夜风轻轻亲吻着窗棂的声音,幽柔如梦,美好如歌。

当周雅欣睁开眼睛的时候,赵铭城给了她一个长长久久的凝视。他的眼神那样专注,那样诚挚,那样热烈,那样温柔,又那样带着千万种细腻的真情……使她几乎被这眼光烧融了。

当赵铭城开车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在那一个晚上,周雅欣懂得了男女之情,她的生命似乎掀开新的一页,她的身体苏醒了,每个细胞和毛孔都像从睡梦中觉醒,开始渐渐习惯于接受赵铭城的爱抚和亲吻,她毕竟不是生活在十六世纪的古典少女。当她开始接受这些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真的可能会嫁给他。自己喜欢李清照,而他叫赵铭城,这也许就是一种奇异的缘分。

在周雅欣眼中,济南的黄昏与落日,变得出奇的美丽,济南的夜晚,充满了缤纷的彩色,连那萧瑟的秋风,都充满了温馨。连那路边开始落叶的树木,都绽放着生命的光辉。

赵铭城的幽默风趣和善解人意给了周雅欣无限的快乐,赵铭城的爱和包容带给了周雅欣无限的热情,一看到赵铭城,欢欣的情绪就鼓舞着她,她觉得自己像一朵清晨的睡莲,正缓缓的绽开每一朵花瓣,欣欣然地迎接着美好的世界和黎明;一想到赵铭城,甜蜜的感觉就荡漾在心底,像发酵的酒般冒着泡泡,每个泡泡里都醉意醺然。她把这些感觉都融入到风景游记的写作中,?而此刻她笔下的济南和高中、大学时的比起来充满了更多神奇、更多热情和更多浪漫。她把高中、大学和现在写的散文整理出来,编辑成一个散文集《梦里水乡》。可是出版社很快发来了退稿信:文笔虽然优美,但思想感情和现实世界有些脱节,难以引起读者共鸣。如果作者迫切希望文集出版,可以考虑在本社自费出版。

周雅欣有些失望,这真是对她自信心的一种打击。想自己出诗集的时候还起码能赚到些稿费,现在要出本书还要自费。大学毕业了,还要靠父亲养活,真的有些难为情。热爱写作,但是挣不到多少稿费,更谈不上成名,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也没有任何成功的迹象。如果没有父亲按月给她汇生活费,她早就成为饥寒交迫的人了。

感觉自己的诗歌和散文创作可以告一个段落了。她要进行热身,进入小说的创作中,先写几个短篇,然后开始写长篇。让周雅欣感到欣慰的是,她一口气写出了三个短篇和两个中篇小说,发出去,居然有一个中篇发表了。

赵铭城觉得周雅欣就是一个沉睡中的公主,一个冰冻着的春天,不仅她的身体在沉睡,她的意识也有一部分是木讷的,是迟钝而沉睡着的。他的任务是唤醒她,可他觉得,自己也许可能唤醒她身体上的感觉。对她的内心世界,却是无能为力的。

她为什么会“沉睡”呢?为什么就是不愿意“醒”来呢?他开始感到,尽管周雅欣的性格非常透明,几乎直来直去,但在她心中有一个领域是封闭着的,是不容别人探测的,也是别人无法进入的。而她之所以总也“沉睡”、总也长不大,总也逃避现实、总也不肯也无法和社会和谐相处,似乎都和这个神秘的领域有关系。而拿着这个神秘领域大门钥匙的人却不是自己。那个人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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