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和父母家人的争论,赵铭城回到自己房间,给周雅欣打了手机。
“雅欣,睡觉没有?”他轻声问。
对方好久没有声音,然后穿来轻轻的啜泣声。
“你哭了?”赵铭城奇怪地问,“你怎么又哭了?”
当初吸引赵铭城的当然是周雅欣那双充满笑意、纯净如清水般流淌的眼睛,可是交往久了才知道这个在灿烂的阳光下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女孩子经常要在星光下用眼泪洗涤如水凉夜。有时连他自己也不知说了什么话引起她的情绪波动,她会从突然从妙语如珠、谈笑风生突然变成泪如雨下,然后在晚上流一晚的眼泪。他真的理解了同学黄嘉川对她的评价。
“我心情不太好。”周雅欣的声音依旧哽咽,“想问你一句,你妈妈一定在说我的坏话吧?”赵铭城愣了一下,她真是够敏感的。“……没怎么谈你,”赵铭城犹豫着说,“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在看电视。”
“知道了,我头疼,想先睡了。”周雅欣很快说完,就关掉了手机。
周雅欣躺在卧室的小橡木床上,她拿出床头柜抽屉里妈妈和自己的合影看了看,当时自己还是个小婴儿,妈妈还那么年轻美丽,充满骄傲和自豪地抱着自己,而自己偎依着妈妈,笑得那么无邪,那么快乐。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睛中滚落下来。她多么希望妈妈还在身边,她可以在妈妈怀里痛哭一场。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只自己没有?而且凡是别人问到她妈妈的时候,她都会不知所措,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今天是她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把妈妈的情况说出来,结果是让在场的人都不愉快、都不舒服、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妈妈,有妈妈原来是这么重要。她能保证一个孩子有世界上最无私最伟大的爱,保证这个孩子有一个正常的家。
周雅欣看着妈妈的照片,一遍又一遍地问:妈妈,妈妈,你去则去矣,为什么留下了这么多疑团?为什么去得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妈妈,妈妈,你到底为什么走的?你走得甘愿吗?你睡得安稳吗?你对父亲,到底是恨?是怨?还是爱之入骨呢?
周雅欣仰卧在床上,双手枕在脑下,目光毫无目标的望着那黝暗的窗子,心思飘忽,神魂不定。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她却了无睡意。在床头柜上,亮着那盏小小的台灯,灯柱是深紫色的,灯罩是浅紫色的,形状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睡莲,灯光也就显得特别幽柔神秘。她定定的望着窗子,窗玻璃没有完全关上,晚风正从窗口吹入,把那紫色的窗帘,吹得飘飘然的晃动。满窗月色映着窗帘,淡紫色的光线罩住了一屋子静幽幽的梦。她凝视那窗帘,那轻微的飘动像浪花起伏,像彩霞舒展,像衣袂翩然,是的,妈妈生前就非常喜欢穿紫色的衣服,内衣、睡衣、裙子、长裤、外套、毛衣……几乎所有服装,全是深深浅浅的紫。
为什么她的心一直隐隐发痛?她的神志一直昏昏沉沉?周雅欣啊周雅欣,她叫着自己的名字,你一直怕作茧自缚,你仍然作茧自缚了。 风大了。那紫色的窗帘在风中轻轻飞舞。她继续盯着那窗帘看,呆呆的盯着那紫色窗帘,怔怔的盯着那窗帘……她的眼光模糊了,她的头脑昏沉了,她的神志越来越陷入了一种虚渺的梦幻似的境界里去了。然后,她似乎睡着了。
恍惚间,她回到了家中的客厅,和父亲周康平、继母曹虹在一起,她流着泪问父亲:“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请告诉我!”
“我已经告诉你很多遍了,突发心脏病。”父亲周康平很肯定地说。
“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妈妈有心脏病。你把她的死亡证明拿来我看!”她固执地坚持着。
“雅欣,父亲的话你都不信了吗?你为什么一定要老问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一定要稿得大家这么不愉快?”周康平严厉地同时带些逃避地说。
“她是我的妈妈,是你的爱人!如果你怕谈她,除非是你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如果你回避和我谈妈妈突然去世的原因,那么除非你和这死因有关系!”她毫不示弱地对父亲说。
“你住口!”父亲的整个脸都因为愤怒而扭曲了,“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你再要追究这个问题,我就把你逐出家门。我这么多年来,给你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你居然这样来盘问我,把我当成敌人!我白养了你了。”
恍恍惚惚中,周雅欣觉得自己腾云驾雾般离开了客厅,穿过院子里的花园,来到了大海边。 “雅欣!”她听到海天之际有个女性的、温柔的声音,在轻轻的呼唤着,细细的呼唤着:“雅欣!雅欣……”
“你是谁?”她模糊的问着,挣扎着。觉得自己在做梦。她竭力想从那梦中醒过来,又竭力想不要醒过来。
那声音说:“雅欣,你不会认不出我啊,我是妈妈啊,你一定可以认出我来的。”她定睛看去,于是,她看见了!妈妈正站在那儿,穿着一件紫色的长裙,飘飘然,渺渺然,如虚如幻的站在海天之间。她的脸色好白,眼珠好黑,一头乌黑的长发,也在海风中飞舞着。她的唇边,带着一个好凄凉好凄凉的微笑:她的眼底,充满了关注与怜惜。是的,这是妈妈,她向她走来,站在床前两尺的地方,静静的,悲凄的,苍凉的,爱怜的凝视着她。“妈妈!”她叫,伸出手去,她想去拉她那如云如霞的紫衣,但是,她碰不到她。焦灼使她懊恼,她急迫的低喊:“妈妈!真的是你吗?你来了吗?”
“是我!”妈妈低语,仍然离她似近似远,仍然飘飘然如真如幻。“周雅欣,我来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离开你的父亲和继母!逃开他们!逃得远远的!”
“妈妈!”她惊喊:“为什么?你爱他,不是吗?”
“爱就是毁灭!记住,周雅欣,爱就是毁灭!”妈妈的声音声音好像来自极远的浮云里,凄凉缥缈而不实在。
“告诉我!清楚的告诉我,爸爸毁灭了你吗?他怎样毁灭你?”周雅欣急切地问妈妈。
“他逼死了我!”妈妈的声音低如耳语,她的身子轻飘飘的向天边隐去。“他们一起逼死了我!用他们的爱逼死了我!”
她重复的说着:“雅欣,爱情不是游戏,爱情决不是游戏!你要用你的生命去赌博!”
“妈妈!”她急切的喊,眼见她的身形即将隐灭,她焦灼的大叫:“你怎么死的?妈妈?”
“我赌输了!”她凄然长叹。“我赌输了!”
“什么叫赌输了?你是什么意思?”她急促地问。
“雅欣,你也开始赌博了!注意,你不能像我一样,你不能赌输!”妈妈的声音。
“为什么婚姻是赌博?为什么?”周雅欣再一次急促而迫切地问。
“因为这其中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你一定要找一个真正靠得住的男人,不要走妈妈这条路。千万不要再问你父亲和继母我的死因,这样只会让你自己吃亏。”
“雅欣!”她叹息着叫,身子迅速的往窗外隐去,一边隐退,一边凄然而歌:“……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妈妈!”她大叫,从床上直跳起来,整个人都惊醒了。她对窗前看去,一窗斜月一窗风,那儿有妈妈?风正飘飘,帘正飘飘,一屋子的沉寂,一屋子的月色。她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恍然自觉,一切都只是个梦!但?喉间犹是哽咽,心上还是乱跳,枕头上已经被冷汗湿透,肩背身心,但觉冰冷。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为什么?只因为“日有所思,而夜有所梦”吗?雅欣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再次入睡,想到刚才的梦境,不由又流下泪来,直到窗帘被晓色染得透明,她才从悲伤中回到现实。
第二天,周雅欣带着百灵又来到了“云涛宠物医院”打针。
江海涛接过百灵,很慈爱地看着它,然后轻轻把针打上,百灵没有什么反抗,出奇地老实。
周雅欣看着他,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温暖的感觉,她记得自己在小说中对男主人公外貌的描写“他高高胖胖的,并不是非常英俊,面孔很东方,线条很柔和,但他的眼睛真的很美,是那种深沉如海、闪亮如星、深邃如夜空的感觉,你不知道它有多深,也看不透它包容了多少东西……”但现在呢?周雅欣注意他看百灵的眼神,却单纯而清晰,那眼睛就像慈祥的妈妈爱怜地看着自己顽皮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