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了,青龙怎么就能在昧谷忍你这么多年?”星落镇外的一处院子里,辰夜淡笑着看着给自己施针封的薛容清,一面数落着自己,一面不停的将银针刺在自己身上。“看你这种不要命的人居然还好好的活着,就知道这些年青龙究竟费了多少心血。”
“若是心疼你师弟,改日带回来还你。”辰夜赤着上身,背上一处伤痕从肩头一直延伸至腰间。伤口已经略微有些化脓,黑色的血向外蔓延着,空气中充满着血腥的死亡气息。
“算了,他要是这么没良心,也不叫青龙了。”薛容清手执银刀,细细的将辰夜刀伤周围那么腐肉割去。
“原来你也知道抛弃兄弟,自己躲清静没良心。”辰夜面不改色的任由背后撕痛侵入四肢百骸。隽夕就放在不远处的桌子上,此时没有一丝杀气。因为它的主人,此刻是未动杀机的。
薛容清没有回答,只是手顿了一下,一瓶金疮药倒是有一半洒在了榻上。蹙了蹙眉头,薛容清重新取了一瓶药来,仔细的敷在辰夜的伤口上,仿佛没有听见辰夜方才的话。
察觉身后人的不对劲,辰夜轻弯了一下嘴角,却也不再继续说下去。当初薛容清离开昧谷是他帮着求的情。世人皆知昧谷老谷主过世之后,辰夜作为独子接掌昧谷,却鲜少有人知道,辰夜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现在想来,当年我确是太自私了。”薛容清给辰夜包扎伤口时,叹了口气。若不是他当初执意要离开昧谷,今日承受这一切的,便不该是辰夜。
“薛傲天的武功又精进不少,如今连他也回了碧落云天,此后的事情会更加棘手。”束了衣衫,辰夜起身走到桌边,修长的手执起隽夕刀。说来也奇怪,流着同样血脉,同是用刀,薛容清的银刀之下活了人命无数,而辰夜却成了江湖人谈之变色的修罗第一刀。
有时,命运真是强大得让人无措。
“昧谷薛家百年,也只出了这么一个叛徒。”薛容清知道辰夜不愿意旧事重提,怕自己多心,于是也转了话题。“你而今险些丧命,是遇见他了?”
“我此去南诏,就是为了找他。”辰夜将隽夕握在手中,翻手一转,隽夕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光,瞬间屋中满布肃杀之气。隽夕在辰夜手中顿时如同有了生命。亦或者说,隽夕本就是有生命的,而辰夜,唯有辰夜才能将它从沉睡中唤醒。“若不是我有意,他伤不到我。”
“他用剑的招数比之从前更快更狠了。而且越是招式渐老之时,越是用力狠辣。”薛容清明白,高手过招时,若是能知道对方出招发力的方向,那么胜算会很大。辰夜此番用意也是以自己为饵,来观察薛傲天的招式与力道,以备下一次出手时,一击将他置于死地。
虽然是上策,却着实太过冒险。那剑锋再向前半寸,恐怕辰夜即使有命回来,也免不得武功尽失,筋脉寸断。
辰夜倒是一脸平静,听了薛容清的话,不过是点了一下头,收了隽夕。修长的手落在桌子上的酒坛上。
“伤未好。”薛容清与辰夜手腕相抵,看着他冷声道。
“无妨。”辰夜淡笑,骤然发力将薛容清的手震开。
薛容清到底是昧谷出来的,身手不凡。生生顿住了被震开的手后,变直落为平推,气力所至处,硬是将酒坛从辰夜手下荡开了些许。
“你不要命,我可在乎。不然,谁帮我担起昧谷那一摊子的责任?”一面笑着,薛容清一面已经与辰夜拆了数招。只是,辰夜本就资质过人,再加上多年苦练,不是薛容清比得上的。
渐渐的,薛容清已经觉得到吃力。就在他要招架不住时,辰夜停了招式收回了手。那一坛子的酒已经给真气激得发热。
“你的功夫倒也没阁下。”
“终究是已经逊你一筹了。”薛容清活动了一下手腕,自从昧谷离开,这还是第一次与人尽全力一搏。“你这一趟来,除了身后的伤,还有别的事吧?”
“新任的戍边将军,许封胥。”
“岭南王意欲联合南诏谋权篡位,许封胥这步棋却是至关重要。星落镇号称大殷的南门户,易守难攻。不过,一旦失守,大殷也就不保了。”薛容清虽是离了昧谷,却对碧落云天的事依旧甚为留意,为此还特地定居在了岭南。
毕竟争斗了多年,碧落云天不除,昧谷难安。这一点,无论是辰夜还是薛容清心里都很清楚。
“那个曼儿虽然足以接近许封胥,却不足以杀了他。”辰夜展开白衣坐在桌旁,墨玉般的眼中一片了然。除却那个女子,薛容清难得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此番却着人教导曼儿,想必便是为此了。
“许封胥身边高手密布,若是刺杀怕是连他身周十步都无法接近,除此也别无他法了。”薛容清也坐下,微蹙眉道。
“过些日子会有一个叫洛寞的女子拿着我的信来。你着力教导,她会杀了许封胥。不过……”辰夜顿了顿,接着说:“我要她活着回来。”
“哦?”薛容清挑眉一笑。“这女子可是与你一样,是一个未殁者的捕杀者?”
“看来回去,我该封了青龙的嘴。”辰夜淡淡的回答,眼中却掩了一层笑意。不甚柔和,但足够信任。
“少冤枉我师弟。”薛容清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胸口前指了一指道。“你这里的刀痕告诉我的。能让你说一句生还的杀手,除了她还能有别人?”
辰夜一笑,偏了头看向窗外的昏昏夕阳。
“未殁者的心毒只能用心血为引子排出。取心头血做破晓的药引给洛寞解除未殁者的心毒,可见你待她不同。只是,若是舍不得,何必还用她对敌?”
辰夜未答,只是不紧不缓的用手指击打着桌子。一下,一下,本是填补因他不答话而出现的沉默,却反而让这无声越发的死寂。
“你不信任她?”蓦地,薛容清开口,却意外的看见辰缓缓的点头,方才看着窗外的目光也移回屋中。
“为什么?还是因为十年之前的事?”
“是。难放下。”辰夜叹气,有些自嘲的扬了扬嘴角。他以为自己是洒脱的,不羁的,可到头来竟仍跳不出十年前的伤痕。从第一眼看见洛寞,他便告诉自己,他要这个女子。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情绪。可是,自己这样将她留在身边,又真的是抓住了吗?
“那洛寞对你呢?”
辰夜摇头,薄唇抿在一起。仿佛在回忆,却又仿佛不是。
“辰夜,现在真是连我都不懂你了。你可以信任我,青龙,朱雀,玄武,夜阑,为什么就不能信任她?”
“因为你们是生死之交。她,什么也不是。”辰夜叹气,眼神落在桌子上,那坛酒已经凉了,没有留下一点曾经沸热过的痕迹。
“什么也不是?辰夜,既然她什么也不是,你为什么还拿自己的命去救她?破晓需要三碗心头血,你以为我不知道?”
“只有她能驾驭天绝剑。”
“辰夜,别再执着于过去的那个本就不是你的错的错误了。能遇到一个想护着,想守着的人不容易。不要最后像我一样,失去了才知道什么也抵不过她。”薛容清起身,用手拍了拍辰夜的肩膀。
无论武林如何对他谈之色变,无论昧谷上下对他如何敬畏,在薛容清眼里,辰夜只是他的弟弟,只是那个愿意用他的自由换取自己逍遥的兄弟。所以,他不希望辰夜走他的老路,只能在回忆中痛苦的过着。
京城外,天才蒙蒙亮。城门外就开始有了送行的人。稀稀落落,却越发衬得情景悲凉。站在树下的洛寞,静静的看着对面的朱雀与青龙。
“这是谷主飞鸽传来的信,你带着它去星落镇中的月华楼,月华楼的楼主自然会告诉你怎么做。”朱雀将手中的信笺放在洛寞手中,顺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此去岭南,一定要小心。”
“会的。你和青龙也多保重。”洛寞淡淡笑了笑。“希望你和青龙可以幸福。”
这话倒是让朱雀有些意外,转头看了看青龙,青龙只是温和一笑。
“会的。”朱雀认真的点头。已经明白了这中间的含义。洛寞是在让自己与青龙代替她幸福。
可是,她自己呢?对幸福如此绝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