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大殷昭帝七年。这一年中，发生了两件事，足以震惊朝野。一件是号称江湖两大绝世高手的武林盟主与昧谷谷主拂墨相约决战与昧谷绝壁，结果两败俱伤，双双归西。而另一件则是大殷昭帝的嫡长子楚未战死西北战场。
彼时昭帝登基之时，曾有内乱。平息了夺位之争后，便就封了四子与四方。长子封绥王，次子封晋王，三子封岭南王，四子封靖王。
原本太子必是楚未，而楚未的文治武功都足以服众，故而朝中也算是太平。但在楚未战死后，朝中迅速分化成了两股势力，一面是支持晋王的晋王党，而另一面则是支持岭南王的岭南党。令人称奇的是，靖王却在这场夺位之战中持了中立的态度。
而彼时的昧谷，大堂之上的男子眉目冷然，一身雪色长袍，负手而立之间仿佛天地不过是手中把玩之物。然而，十五岁的辰夜出掌昧谷之时，也正是昧谷内忧外患的多事之秋。
“若是此时江湖人一举入谷，纵是拼得过也难免是两败俱伤。”青龙担忧的说。自从江湖上传出老谷主与薛傲天同归之后，中原武林就结盟共同入侵昧谷，摆明了是欺负辰夜年少。如今已在谷口月余，再这样下去，谷口的人撑不了多久就会全军覆没。
辰夜不置可否，只是抬眼看了看天色，“容清未回来？”
“容清出任务，至今未回，而且江湖上也没有传出望舒宫宫主的死讯，算着日子，可能凶多吉少。”羽鉴堂的堂主朱雀回道，柳眉紧蹙在一起。
“此任务不论成败，传容清速回。”
“是。”朱雀应了一声，回身向着身边的夜阑说了几句，夜阑点头，之后告退离开。整个大堂中只剩下辰夜，青龙和朱雀。
辰夜的目光落在紧挨着站立的青龙与朱雀身上，几次欲言，却都止住，本是毫无表情的眉眼间忽然生出些两难的神色。沉默许久，辰夜看向朱雀，缓缓开口，“你可与青龙说过？”
“尚未。”朱雀摇头，避开青龙探寻的目光。“但若要博得晋王的信任，非此不可。”
辰夜点头。他知道，若是有别的办法，朱雀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若是青龙应允，我便也不拦你。”辰夜举步离开，忽然觉得自己竟是这般无力的看着一切的发生。薛傲天上一次进攻，昧谷本就元气大伤，尚未恢复，中原武林竟第二次集结了人进攻。此时，若是想保住昧谷，就不得不选择借助朝廷的势力。
可是，想取得晋王的信任，谈何容易。朱雀的办法不过是以自己为人质交换了晋王的信任，可是这样的选择无论对于青龙，朱雀还是作为决策者的辰夜都是残忍而艰难的。
原来，即便身为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主人，依旧是那般无奈。
三日后，昧谷羽鉴堂堂主朱雀以镇远将军之女的身份嫁给大殷晋王为妃。此消息一出，江湖人都忌惮着昧谷与晋王兵马的联手，纷纷退回中原。一场耗时月余的围攻就此终了。
可心伤就此难以磨灭。
“谷主，方才得了消息，说容清被玉蟾洞中的阴气所伤，在祈月山被擒。”
夜阑恭谨的呈上字条时，辰夜正在亭中与青龙对饮，脚边酒坛遍布在地上。听了这消息时，原本沉醉的两个人都怔了一怔。要知道，薛容清不仅仅只是昧谷乌竞都的杀手，更是老谷主的长子，现在谷主的哥哥。
沉默之中，辰夜起身开口道：“我明日启程去祈月山，昧谷暂时交给青龙。”
“你是一谷之主，怎么可以轻易离谷？还是我去吧。”
“若是你去，回来的怕只会是容清一个人。”辰夜冷声回答，目光落在夜阑身上。“备马，传令昧谷众人，一切以青龙为主。”
“辰夜。”青龙纵身到辰夜面前，双眸似醉非醉，紧紧盯着对面毫无表情的兄弟。“祈月山凶险，你此去将置昧谷于何地？”
“生无可恋之时还以身犯险，青龙，你又置朱雀于何地？”辰夜锁了眉头，声音低沉中暗涌怒气。
“我……”青龙一时语塞，却仍旧没有让出路让辰夜离开。老谷主骤然辞世，长子容清全无出掌昧谷之意，辰夜如今是昧谷的主心骨。再不是乌竞都的杀手，也绝不能轻易与人性命相搏。
“隽夕既然号称天下第一修罗刀，自然不会输给冰莹弓。”辰夜修长的手抚着袖中隽夕的刀身，笑得颇为自负。
自辰夜出江湖至今三年，多少高手丧命于隽夕之下，作为搭档的青龙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知道辰夜的自负是有底气的。然而，玉蟾洞中的至阴之气却不是隽夕可以劈开的。
“捕杀者肃杀之气的阴毒尚不及月华阴气吗？”辰夜看出青龙的担忧，轻轻一笑，旁移一步径自走出亭子，留青龙一人呆立在原地，直至恍然而笑。
“辰夜。”青龙转身朗声道。
辰夜顿住脚，虽是面上仍冷冷的，眼中却已经微微有了笑意。
“等你和容清回来喝酒。”
“好。”辰夜应了一句，顿了一顿又道：“着人去绝壁取回那把断了的泪痕。”
“是。”
辰夜听见青龙应了一声，嘴角淡淡弯了一段笑意，缓缓离开。青龙不愧是与他一起生死过的兄弟，能一眼看透他的用意。朱雀为了昧谷他嫁晋王，之于青龙无疑是心头过刀一般的上头。然而，此番他将昧谷的生死存亡交在了青龙手中，依着青龙的性子必然尽心尽责。虽不至于让他忘记，但无暇顾及之后，多少会渐渐平复了心伤，看得淡一些。
彼时辰夜并不能完全明白青龙与朱雀之间的感情，就像祈月山一战中，辰夜惊诧于容清的反应。
隽夕破开烈焰箭，冷光之间直奔着对面女子的胸口。
“冰炎。”一个人影自旁侧跃出。
而后一声女子的惊呼回荡在祈月山顶，“薛容清！”
辰夜看着薛容清纵身迎着隽夕扑过来，忙收了内力，跟着手腕一转，刀堪堪钉在他身侧。而辰夜自己也因为内力的反噬后退数步，压住体内翻涌而上的气血。
薛容清手抚在胸口，一口血落在月白华服之上，艳若红梅。
“她师父日前已故，放过她。”薛容清扶着山石，凝视辰夜。并不是哀求的语气，坚定得仿佛是一句命令。
望舒宫秘不发丧，怕是因为这新任宫主冰炎尚未练成冰莹弓。现在不过是仗着老宫主的威名，让江湖人不敢轻易来犯。此时，当真是灭望舒宫绝好的机会。
“我不需要你求情。”冰炎别过眼，想忍下眼里含着的泪水。“别忘了，你我是敌人。”
“我从未当你是敌人。”薛容清深深笑了一下，沿着山石缓缓倒了下去。
“容清。”辰夜上前一步扶住他，抬手封了他身上大。“我答应你，不为难她。”
“多谢。”
“你我兄弟，不必。不过，冰炎姑娘怕是不会领你的情。”辰夜收了隽夕，将薛容清扶起来，看向冰炎时，她只是远远站着，紧紧握着冰莹弓。
“冰炎，可受了伤？”薛容清温和的问了一声。
对面的女子眼眸中，不易察觉的暗了暗。深深吸了口气，朱唇轻启。
“从此后，再不相见。”冰炎冷声道，话音尚未落下，人已经转了身向山后而去。
他日相见，他为昧谷，她为望舒宫，必是一番刀剑相交，生死相搏，那又何必再见呢？
将药放下，辰夜坐在台阶上与薛容清并肩。
“何必呢？”
“当时在祈月山下她救我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是望舒宫的主人。直到那****提剑闯进望舒宫。”薛容清饮下碗中清苦的药，凉凉的笑了笑。“我到望舒宫不久，老宫主就病逝了。”
“我明日回昧谷。”辰夜起身拍了拍薛容清的肩膀，只有他回昧谷，才能让薛容清真正放心自己不会杀了冰炎。他不似自己，天性寡情。当薛容清在生死之间舍了自己就冰炎的时候，辰夜就知道，哪怕叛谷，他也会用尽一生守着这份情。
“如今昧谷有你，我也放心了。纵是日后死在执法长老手上，我也没有什么好遗憾。”
“长老那里我自会说明。只是，这里距碧落云天不远，你自己小心。”
薛容清笑了笑，目光放空落在初升起的月亮上，久久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