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这样说，那么薛公子此番定然无性命之虞吧？”洛寞在辰夜怀中换了个姿势，仍旧是闲闲的伏在他的左手臂上。白马被辰夜送了冰炎，他们就只能在这林子中枯坐一晚，明早再走。
皎洁的月色下，辰夜的右手托着流光溢彩的月之魂在洛寞后背的伤处缓缓的抚着。虽然只是暂时缓解了洛寞身上的毒，却也总好过她这样默默忍着剧痛。
听见洛寞轻声问，辰夜略略弯了弯嘴角，没有回答。薛容清的身上带着的是白家的百草玉戒，自然是没事的。方才那一番话也不过是他信口说来给冰炎听的。
“百草玉虽然不能解相决的毒，但是应该能应付玉蟾洞中的阴毒之气吧？”洛寞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坐直了身体，接着月光凝视着辰夜。他一向深似古井的眼眸，波澜不惊之间竟是藏了一层薄薄的，带着微微的笑意。
“怎么了？”洛寞一怔，有些忐忑的问。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怎么如今这般聪明了？”辰夜淡笑一句，伸手将洛寞揽回臂上，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洛寞伏在他手臂上，忽然掩口轻声笑道：“原来你也会唬人的啊？”
“什么？”
“我一直都以为昧谷谷主是个凡事严肃一丝不苟的人，想不到你也这样会唬人呢。”
“我在你眼里这样无趣？”辰夜的声音凉凉的响起。
“哪里只有无趣，真的是可怕之极。”洛寞闷闷的回答他。却蓦然觉得一股力道将自己直直扯向辰夜，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跌在他怀中。
“既然可怕，怎么不离开？”其实，是自己一直都不曾想过放她离开吧，即便伤害了她，可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便是安心的。在洛寞心里，她自己是这场游戏中最先交付了心的人。她却不知道，那日在血腥中的初见便已经让辰夜难以忘却。
“舍不得。”洛寞伸手环住辰夜的腰。“我想过离开，可是，我舍不得。我也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却没有办法。”
辰夜的手沿着她的面颊落在她肩上。那里，曾经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恨我吗？”淡漠的问，辰夜将洛寞扶起来，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眸。
“恨。”洛寞立刻点头。反倒是让辰夜一怔。沉默片刻，辰夜的眼神暗了暗，继而，扶着洛寞的手缓缓滑落下来。辰夜起身负手而立，背对着坐在树下的洛寞。
“伤好之后我放你离开。”言语平静，背影却一片孤寂的雪白。原来，从前的伤害真的不是便就忘却的。是他亲手种了因，此时也该自食其果了。
“那你呢？昧谷那样苦冷的地方，你自己不会孤单吗？”洛寞抚了抚自己身前的那缕长发，眉眼全是笑意。
辰夜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不回头亦没有径自便走。
“我恨你没有早一点喜欢上我。”洛寞忍不住笑出来。她终于明白，辰夜所谓自己的天性寡情不过是怕一旦动情便是一生。他见过的生离死别太多，他经历的垂死重生太多，他身上的担子早已经不允许他再一次遭到背叛。
还未笑完，辰夜猛然回身将洛寞一把拉起来，任她的头撞在自己胸口，那一丝丝的微痛让他忽然觉得原来自己还是活着的。
“生气了？”洛寞小心的抬头问。
“胆子倒是大了不少。”辰夜别过眼神，冰冷的言语掩不住嘴角的上扬的弧度。
“哪有啊。”洛寞的手轻轻抚上辰夜的嘴角。“我很喜欢笑着的你，更真实。”
“敛了自己的性子做杀手，很累吧？”辰夜的眼神深深的落在洛寞的眼中，这样笑着的她仿佛尚未进入乌竞都之前的洛寞，只是一个聪敏的女子，带着些温和与狡黠。
“比起你收敛自己的性子做一个冷漠孤傲的谷主十年，这算什么呢？”洛寞放下手，将头靠在辰夜的胸口。青龙在给她喝下破晓时就曾说过，如果不能破开黑暗，那么陪着他一起等待破晓也未尝不好。
“青龙还和你说过什么？”
“不是他说的。青龙性子温和，薛公子也是个如玉一般的人，我想人以类聚，你本来也一定不是这样冷漠的。”洛寞有些得意的微扬了头看着辰夜。
辰夜俯下头，轻轻的吻在她还有些苍白的唇上。不带霸道，没有任何欲望的意味，只是单纯疼爱的动作，只是触碰了一下便离开了。
“现在即便你想离开，也来不及了。”辰夜收拢手臂，将洛寞紧紧地贴着自己。“我再不会放过你。”
“辰夜，你可知道，在洛府时候的我是什么样？”
“不知道。”
“在洛府时的我最是淘气，每每将父母气得拿我没有办法。”
“嗯？”
“所以，留我在身边，真的不知道是谁不放过谁呢。”洛寞笑得很轻，带着小女儿狡黠的神情，眉眼俱笑的她，看上去很有生机的样子。
辰夜没有回答，只是舒了口气笑笑而已。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她。终于，彼此都放下了厚厚的戒备与伪装，将最真实的自己袒露给对方。一直都很想再次学着去相信一个人，却原来信任是这样不知不觉建立起的。
次日只走了小半日，就已经远远的看见一处山庄。由于月之魂将毒镇压了大半，所以即使走了有一段路，洛寞的精神依旧尚好。
山庄是建在山顶的，那山却又仿佛是在山顶上塌了一块下去一样，恰恰将这山庄隐住。不过，吸引洛寞的并不是山庄如何的清幽，而是那山庄周围，层层的都是桃花。远远的看着，就仿佛是一片桃花色的海，中间浮着那一隅小岛。
入口的地方，青石小路上早已经有人等候。木制的轮椅上，山庄的主人着了一色青袍，发尾的地方用一根锦帛拢了。身上那份闲散优雅让人想起了谪居的仙人。
“辰夜，怎么这时候才到？”谪居的仙人张口轻笑，眉目间是再没有的淡然。
“遇上些事。”辰夜笑应了一句，回头道：“寞儿，过来。”
“寞儿？这就是天绝剑的主人洛寞？”
洛寞屈膝见礼，因为辰夜并未说起过这公子的姓名，故而也就没有开口。但这位公子下面的话却让洛寞吃了一惊。
“是个美人。辰夜，这等女子归了你，可见天道不公啊。”
洛寞入谷三年多，除了看见辰夜与青龙谈笑，未见过谁敢和他这等说话。便是青，怕也说不出这等没上没下的话来。一时间，洛寞竟不知作何反应。
辰夜嘴角抽了一抽，没有回答。
“既然洛姑娘来我这灼华居，那便是客人，里面请。”
洛寞没有动，看了看辰夜。辰夜伸出负在身后的一只手揽了洛寞，缓缓的走在那青衣公子旁侧。
“洛姑娘，可是极喜欢桃花？我这儿的桃林可还好？”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果然不假。”洛寞微笑着向身边的人点头回礼，心里却着实很好奇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是楚未，大殷原本该是太子的楚未。”辰夜仿佛看出了洛寞心中的疑惑，淡淡的开口道。
“啊？”洛寞倒是着实吃了一惊，柳眉轻挑，虽然知道盯着别人看不礼貌，却仍旧下意识的看向轮椅上的男子。
“姑娘，我是人，不是鬼。”楚未笑起来，倚在椅背上的姿势，满是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况且你这样盯着我看，一会儿辰夜可就吃醋了。”
洛寞脸一红，收回自己的目光，垂下头。
“你若实在闷得发慌，我倒是不介意着朱雀带人过来。正巧你那位皇子妃想你也想得紧。”辰夜波澜不惊的说着，一面凉凉的看了楚未一眼。
“辰夜，这么做太小人了些吧。”
“你什么时候看见杀手君子了？”辰夜伸手抚了抚身侧的桃花，再看身边红着脸垂头的洛寞，人面桃花相映红，倒是一副好景色。
“懒得理你。对了，你昨儿来的时候不是说洛姑娘中了毒？怎么样了？”
“容清去了祈月山，总算得了月之魂。”
“他终于还是等不下去了？哈哈，我就说，他早该去的。”楚未笑起来，像是长舒了口气的模样。“罢了，不说他了，走，我吩咐人备下好酒，今日你可得陪我一醉方休。”
洛寞静静的在一旁看着辰夜与楚未淡笑举杯，忽然觉得，若是一生只这样平静而过，也就别无所求了。
可惜，江湖纷繁，抽身谈何容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