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主，这是夜阑飞鸽传来的书信。”青龙将一个短小的竹筒双手呈给辰夜。
负手站在栏杆边上的辰夜略略回头，并未看那竹筒之中的信笺，只是清冷的笑了笑，“朱雀在京中如何了？”
“现在还没有书信来，想来应该是无事。”青龙皱了眉头，担忧之情早已经溢于言表。
辰夜回手接过竹筒，又道：“你明日动身回京中吧。越到这个时候，才是争夺要地的时候。”
“我知道。那你呢？如何打算？”
“这竹筒之中当是夜阑告知昧谷被袭击，请我速回昧谷。”辰夜修长的手指在竹筒上点了一点。
“这么肯定？”
“我出昧谷这么久，你也不在昧谷，如此空虚之时，若是在昧谷中的奸细还不懂得好好利用，那么云主也当真就是没有什么知人之明了。”辰夜打开竹筒，白纸黑字写着“中原武林纠集江湖各大门派突袭昧谷”。
青龙略微看了一眼，纵是跟在辰夜身边数年，早已见惯了他的老谋深算，也不免脸色变了一变。
“又想说我老谋深算？”辰夜偏头看着身边一脸惊异的兄弟，薄唇淡笑之间，手中的信笺已经化为了粉末，飘散在空中。
“我这回倒是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料到的。”青龙的目光移向远处，片刻蓦然看向辰夜。“难道你是故意留下夜阑在昧谷的？你怀疑的人，是夜阑？”
“夜阑是朱雀一手训练出来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倒也是，虽然看着有时候有些玩世不恭，但对昧谷的忠心倒是可以看得出。”
“他之所以忠于昧谷，是因为朱雀在他的心中太重要。重要得几乎成为一种信仰。”辰夜的手轻轻敲击着身前的栏杆。“有时候，一个人对于人的信仰要远远超过对于神佛的敬畏。”
“那这样说，你觉得这个内奸也不是夜阑。”青龙点了点头，又沉吟起来。出了一起从乌竞都出来的兄弟，还有夜阑，昧谷实在已经没有人可以兴得起大风浪。能够瞒过夜阑的眼睛去策动一个乌竞都新出来的新手杀手，这个人的说服力以及在昧谷的地位都必然是不一般的。
可是，这个内奸究竟会是谁呢？
辰夜看着青龙疑惑的表情，清冷的笑了一笑，“不管是谁，在昧谷做奸细，便已经是个死人了。”话到后面，辰夜深沉如古井的眼眸中已经多多少少染了一层杀气，若有若无的，却仿佛有实质一般落在人的心上，让观者的心也颤了一颤。
沉默一会儿，辰夜忽然问：“你来之前，晋安那边怎么样了？”
“晋王被皇上连着嘉奖了几回，我动身前已经拿到了西北的兵权。不过岭南王那边却也不甘示弱，只是也都是暗中的行动。”
“暗中？”
“嗯，串联了几个老臣上书反对晋王掌西北兵权，其他的却也没有什么了。”青龙的话越来越缓慢，到了最后，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怎么？”
“我今天就动身回安。”青龙的眼神中微微有些担忧与慌乱，手重重的拍在栏杆上。“之前我怎么没有注意到。”
“什么事？”
“晋王领了西北兵权那一日，似乎朱雀并不高兴，相反在朱雀脸上出现的表情，是吃惊。这西北的兵权是岭南王有意让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
“而紧接着便是昧谷受到来自中原江湖人的袭击。若是此时西北突厥乘机而起，那么……”辰夜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竟也出现了一丝恍然与诧异。
“十年前，太子楚未的事必然会重演！”青龙肯定的接着把辰夜的话说完。而后，凝重的看着辰夜。
十年前的事太过惨烈，几乎是青龙随着辰夜执掌昧谷以来打过的最艰苦，杀戮最重的一次坚守战。
“你们……怎么了？”洛寞站在门口，看着外面沿着栏杆站着的两个人，都是一脸的凝重谨慎。辰夜也就罢了，竟连一向面色温和带笑的青龙脸上都失去了寻常时候的平和，那么，方才他们两个所谈论的事情必然极其重要而且必然危及了昧谷。
辰夜摇了摇头，转身对青龙道：“你立刻动身会晋安，如果不能设法阻止晋王去西北赴任，那么务必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晋王。这是令牌，危急之时，允你调用他们。”
辰夜从袖中取出一面黑色夹杂着血色的腰牌，放在青龙手中。
“是。”
“还有。”辰夜叫住回身要走的青龙。“我在昧谷等你与朱雀回来饮酒。”
“既然你当年没有食言，我亦不会。”青龙脊背僵了一僵，并没有回身，只是沉声说着，仿佛是在用生命许下一个对兄弟的承诺。
洛寞静静的看着辰夜与青龙，这场景似乎是在告别，这种约见来日无论如何听都像是一场没有来日方长的诀别。
“青龙。”洛寞近前一步，叫了他一声。
青龙回头，轻轻笑道：“你终于是陪着他等到了天亮。”
“我在百草堂等你与朱雀安然归来。”
“好。”青龙大笑了一声，而后匆匆离去。
洛寞带望着青龙匆忙离开的身影，微微有些失神。心中总是轻轻环绕着一种莫名的忧伤与担忧。
“明日我们动身回昧谷。”辰夜走近，站在洛寞身后，俯下头道。
洛寞转过身，仰头看着辰夜望不到底的眼眸，“这一次的事情，是不是很严重？”
“不用担心。”辰夜只是沉沉的说了这四个字，而后再不言语，将身体转向一旁，看着外面。栏杆之外的天地已经微雨，细细的雨丝缭绕在视线之中，朦胧得连看的人都眸子中润湿。
“辰夜。”洛寞近前将手覆在辰夜搭在栏杆的手上。
“十二年前，也是这样的感觉。”辰夜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却全然没有笑的意思。
“十二年前？是你才掌昧谷之时？”洛寞恍惚记得辰夜曾提起过十二年前的往事。那一年，辰夜父亲身亡，薛容清离开昧谷，辰夜执掌昧谷，而面临的就是外患压境。
“我是在一次任务中认识得楚未，那是他便已经是太子。十二年前那一场战役，他本不该输。”
“为什么？”
“昧谷历代谷主都会尽全力辅佐一位值得辅佐的皇子继承大统。我选择的便是楚未。”辰夜提起故人，轻声叹了口气。“若不是当时被中原武林的人困住，那一场战役，本该是昧谷的杀手取上将首级于万军之中。”
“当时你无力去帮楚未。”
“而且也来不及通知他。所以，那一场战役到了最后，我救回的只是一个伤了腿再无法站起来的楚未。”辰夜的声音异常的平静，甚至听不出一丝颤抖来。
洛寞的目光落在辰夜紧紧握着栏杆的手上，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其实这样一来，楚未便也摆脱了皇权中的手足相残，之于他未必是坏事。”
“不错，他借此在朝野之间消失，临走之前将晋王托付给我。想不到，岭南王竟然会故技重施，想以同样的方法让晋王死于乱军之中。”
“你是说岭南王勾结外敌？”洛寞挑眉问。她自小住在阳关城，自然知晓，现在大殷最强的外敌便是西北突厥，若岭南王真的是勾结外敌，恐怕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辰夜点了一下头，又将目光转回了雨中。一时间，沉默充斥在辰夜与洛寞之间。平日里辰夜便也就不多话，洛寞在他身边静默无语的时候也不可胜数。但是此刻，洛寞竟从心里感觉到一阵慌乱，没来由的，手上用力，紧紧的握着辰夜的手。
“怎么？”辰夜察觉到洛寞细微的不安，转过身来，将身边的人环在臂弯中，低声问。
洛寞摇了摇头，想了想终是将心中的不安咽了回去，只是将头抵在辰夜的胸口上，默默闭上眼。
“明日，你去归云山庄。”
“什么？”洛寞蓦然抬头，直直的看着辰夜。“我要和你一同回去。”
“怕回来时见到的是一具尸体？”辰夜扬起嘴角，轻笑道。
洛寞默然不语，算是默认。她看得出这一次的事情有多么棘手，即便是辰夜那样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再如何的不动声色，眉间也有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
她怕，此一别，阴阳永诀。
“既然十二年前都可以平安度过，如今我必不会输在云主手上。”
“那为什么让我离开？”洛寞的手怯怯的抓着辰夜平整的白衣一角，抬起的眼中满是倔强。
辰夜无奈的一笑，手缓缓的抚上她的面颊，低下头在她微启的唇上吻了一吻。
“我需要一个我全然信任的人去帮我做一件事。”犹豫了一下，辰夜怜惜的抚了抚她耳边的长发。“原本答应过不再以你对敌，可如今……”
“好，我答应你。”洛寞伸手掩住他的口，温声道。“可你也要答应我，与青龙喝酒的时候带上我。”
“好。”辰夜笑着将她揽在怀中。眼眸垂下，叹了口气。若是这一场劫过得去，我必不会食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