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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定奇谋客栈决策 传剑技孤崖密谈

青阳山,阳关口。

日渐西沉,时近黄昏。

一只秃鹫飞下来,停在一具尸体上,正要大快朵颐,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棍打开了。索性那棍来的力道也不大,似乎只是想把秃鹫赶开。

持棍的是个中年僧人,法名本相,他看着满地的尸体,也不禁叹了口气。自入佛门以来,他就常常被告诫不要滥杀无辜,哪怕是地上小小的爬虫,他见了也是悄悄避过,不敢踩上去而造杀孽,奈何今天却眼见这许多人命葬送,自己也是九死一生。

他回想起当时自己正与两名魔教弟子苦斗,独木难支,将要送命之时,忽闻三声凄厉的鹰啼,当时似乎所有的魔教中人全部停住了,而后竟开始慢慢撤退。原以为魔教有什么诡计,己方也不敢轻举妄动,谁知却见魔教中人居然慢慢撤过死地撤兵了。

魔教撤兵之后,便见方丈与剑宗楚掌门商议了几句,随后便由自己的师父龙众门首座了参大师带着龙众门下三十六棍僧和伤势尚轻的弟子留下驻守阳关口。

思量间,本相已将刚才的尸体搬到了关口内。关口处,了参大师正在潜心打坐,身后三十六棍僧护卫,低颂佛经,超度亡魂。其余和自己一样的弟子都在打理战场上的尸体,此刻已经清扫的差不多了,只等剑宗风息顶的弟子们再来一趟,就能把这最后一批尸身拉回去安葬。

只是他很奇怪,魔教撤兵半个时辰后,便有数十名魔教弟子拉着车来到死地,在拾掇同门的尸身。起初师兄弟们几欲再次动手,却被师父拦下,任由那些魔教弟子去了。更奇怪的是,那帮魔教弟子一反常态,全无凶煞气焰,除了拾掇自己同门的尸身外,见到梵香寺僧人俱都客客气气,双手合十致意,更有甚者抱着落在较远处的剑宗或梵香寺弟子的尸身过来交还,一时间气氛祥和,全无杀意。

转眼间战场已被打扫干净,本相刚要打坐休息,却见夕阳下似有一人一马朝这边而来。行到近处,才发现那不是普通马匹,而是一只猴面、鹿角、马身、鹰爪的四不像。他曾在佛经中听过,此乃天界神兽,凡间鲜有,传言此等神兽专为辅佐忠诚之人,再看那背上所乘之人,须发皆白,长眉过耳,长须及腹,面色祥和,一身素衣,右手却执着一根金杖,顶上嵌着一块硕大的翡翠,极是富丽堂皇。那老人骑着四不像到了参大师面前,便翻身下来,在他面前坐定,一根金杖横躺在自己双膝上。此间三十六棍僧神色微动,但终究没动手,只是低声诵经。其余弟子见状,也重新诵起经来。那老人双唇微动,似乎在说话,但本相修为低微,又隔得远,自然听不到了。

风老坐下后,看着了参,忽然微微一笑,道:“霍将军,近来可好啊?”了参神色不变,闭目诵经,念完最后一句后,缓缓道:“冯太医,别来无恙。”而后慢慢睁开眼睛,看向风老。

风老右手轻抚金杖,问道:“霍将军可还记得这金杖是先帝何时赐予微臣的?”了参面无表情道:“清业七年。”风老奇道:“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了?我都不记得了。想当年霍将军平定抚安叛乱,却身中奇毒,危在旦夕。微臣医好了将军,先帝大喜,赐微臣以金杖,又因将军镇压叛乱有功,赐予释厄神剑。不知那神剑现在何处呢?”了参道:“往事何必再提。冯太医此番来,想必不只为了叙旧而已吧?”风老道:“哪里哪里,只是与将军多年未见,甚是想念,来看看老友罢了。你我当年,也算得上是忘年之交了吧。”说罢,抬头望着天际的云霞,似是在追忆当年的轶事。

了参默然半晌,始终不发一言。风老回过神来,道:“将军那年弃了龙口而去之后下落不明,竟是到了梵香寺落发皈依,如今还当上了龙众门首座,真是可喜可贺。”了参心头一震,当年自己奉命驻扎龙口城,却在叛军攻城前一日独自离去,留下一座无主之城,不攻自破。叛军长驱直入,让驻守在花锦城的远东王白望太子措手不及,苦战三日最终城破人亡,如此一来,王都郁鼓的东面屏障也是最后一道屏障终于被叛军打破,郁鼓陷落,周朝灭亡,江山易主,而这一切,一直让了参心怀愧疚。此刻风老旧事重提,虽然只是轻轻点到,但了参心中那一片静湖却荡开了层层涟漪。

风老又道:“王都沦陷后,微臣便与九皇子趁乱出逃,辗转归顺天瞑教下,此刻再见,竟是正邪殊途了。”了参开口道:“冯太医既知天瞑乃邪教,当时又为何带着九皇子归顺呢?”风老不答,反而微笑道:“正邪一说,无非胜者裁定。十八年前死地一战,天瞑败退便说是邪不压正。将军可曾想过,当年若是天瞑得胜,如今正邪又怎么区分呢?”了参正要开口,却被风老截断道:“将军身在遮天山脉以东,不知道西面的情况,难免有所误解。不论你信与不信,我天瞑教始终保护着西边两座周朝古城的百姓,同时也震慑着西域的贼寇不敢东犯。不论世人如何看待,天瞑问心无愧。”了参道:“阿弥陀佛,若天瞑教当真不是邪教,为何还要执意东进,徒增杀孽呢?”风老一字一句道:“只因这是战争,与正邪无关。”

了参闻言,面不改色,心中却惊起波澜无数:战争?莫非此次天瞑东进并不只是为了剑宗,而是整个天下?适才冯太医说道自己与九皇子投身天瞑,莫非九皇子便是当年的血龙王?而现任教主名唤白炎,又莫非是前朝皇室遗孤?这一连串的一问充斥了了参的大脑,如果真是如此,那自己便是在和当年发誓效忠的周王朝作对,当年自己已经背叛了周朝一次,又如何还能背叛第二次。

正待向风老询问详情,却见风老已经缓缓起身,坐上了四不像要走。了参忙道:“且慢!”谁知风老头也不回,慢慢想蜮城方向走去,口中吟出一首诗:“荣华匆匆梦一场,燃尽韶华终成殇。从此削发皈依去,不负如来不负卿。”

夕阳下面,风老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遮住了了参的面庞。

蜮城。四方客栈。

天瞑撤兵后,三旗营弟子驻守在蜮城外,炼狱鬼蟾趴在城门口纹丝不动,双目紧闭,一张硕大的蛤蟆口却朝天张着,不时溅出点点星火。教主等高层便在四方客栈安顿休息。白炎住在二层最角落的一个房间,旁边是风老和雁当空的房间,再向外是李洞、马钰和黄梁。而四鬼将的房间责备安排在一层。

然而当小二去送洗漱水时,却发现有数个房间虽有灯火却无人应答,直到去敲雁当空的房门时,正巧碰上雁当空开门出来,只听他对小二说道:“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们自会叫你,否则不要上来,记住了吗?”这里的店小二极是知趣,知道有能包下这四方客栈的绝非常人,随点了点头,顾自去了。他知道,在蜮城这种地方,如果自己没什么本事,那么别人事情还是少知道点好。

雁当空看到小二转下楼梯,又呆立了一会,才慢慢转向白炎的房间,轻敲了三下房门,只听白炎道:“进来吧。”

雁当空推门而入,只见白炎仍是一身戎装未曾卸去,此刻正坐在桌边,兀自斟酒独饮,见雁当空进来,便道:“风老他们尚未过来。雁叔你先来尝尝,此酒甚怪,醇中带涩,算不上美酒,却也别有一番风味。”说罢,给另一只杯子斟满了酒。雁当空反手关上房门,也在桌边坐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眉头一皱,放下了酒杯,对白炎道:“不知此酒教主从何而来?”白炎又饮了一杯,道:“适才唤来小二,叫他买些酒来。他问我要不要尝尝一醉楼的醉美人,我觉得这名字挺新奇,便叫他买来了。”雁当空道:“醉美人是右使生前最爱之酒,这酒的背后还藏着一段凄美爱情。”白炎摆了摆手道:“每种名酒背后都一定有一段故事,我倒不喜欢追究这些,酒啊,醉了现在,就是为了遗忘过去。”说罢,又饮了一杯,转而语气一变,严肃道:“雁叔,今日那叫做古剑心的少年,你可认得?”

雁当空答道:“是。教主可还记得五年前与我同右使前往天佑城一事?”白炎道:“记得。当时是你二人随我同来寻那楚朝第一铸刀师打造了现在这把劫火修罗刀。我记得当时正巧得知了有教中弟子劫掠了那楚云游的女儿作为人质,是我叫右使去把人放了的。”雁当空道:“正是。那么教主又是否记得那晚我曾与右使同去东方毅船上助他拿一件事物?”白炎道:“自然记得。我还记得那叫枯蛊,右使曾言那枯蛊可助他枯冥鬼手修为大增。”雁当空道:“的确如此。但教主有所不知,其实那枯蛊并非单独存在,而是与另一只荣蛊共生,此种蛊唤作枯荣三相蛊,当吸收月华的枯蛊遇上吸收了相同时间日华的荣蛊后便会结合在一起,共生共荣,变为枯荣三相蛊。被中了这种蛊的人,若是不懂得玄功便罢,若是懂得玄功,一旦发动真气,便要遭受蛊虫侵蚀之痛,初时全身忽而老如朽木,忽而嫰如婴儿,然后一半枯如死枝,一半新如初生,最后外貌似婴孩,内里却以腐败不堪,是谓非荣非枯,半荣半枯,亦荣亦枯三相。今日所见那古剑心,当年便被种了枯荣三相蛊,右使拿来的枯蛊便是从他身上的枯荣三相蛊中分离出来的。”

白炎道:“那他身上岂非还有一条荣蛊?据说以真气催逼荣蛊释放日华将其化入体内可提升内功修为,难怪我觉得这古剑心的内力怎的如此浑厚,莫非便是这层关系?”雁当空摇了摇头,道:“教主所说那是一般只活了五六十年的荣蛊,但那古剑心身上所种的荣蛊绝不可能。”白炎奇道:“这是为何?”

雁当空正要答话,忽然白炎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只听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只因那只荣蛊已有三百年的寿命,将他全部化去可提升至少六十年的修为,但自身若是内功低微,便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日华能量,最后走火入魔,全身爆裂而亡。”白炎与雁当空向说话人望去,却是风老推门而入,身旁侍立一人乃是李洞,两人进房后,李洞便反手将门关上。

待风老与李洞先后在桌边坐下,白炎便问道:“李将军伤势如何了?”李洞微笑道:“承蒙教主关心,已好的差不多了。适才无意间听了教主与左使谈话,还请不要见怪。”白炎道:“无妨。”转而又向风老道:“风老适才所言究竟是什么意思?”风老不答反问:“撤军路上,教主曾言那少年懂得‘玖天神功’是吗?”一听到此节,白炎神色忽然亢奋起来,但又皱了皱眉,道:“当时我的确认为这古剑心懂得‘玖天神功’,只因那一掌远离我身,却打散了我体内的真气,我自然认为是绝灵掌无疑。然而此刻冷静下来,仔细一想,或许是剑宗创出新的武功路数也未可知。”风老摇摇头,道:“恐怕教主当时的感觉是对的,那的确是‘玖天神功’。”

此话一出,白炎立时双目放光,急道:“此话当真?”风老点了点头,道:“老朽虽不懂得武学,但对玄功略有研究。一般玄功都讲究炼气,将天地灵气化作自身真气,流通于周身,贮藏于丹田。而丹田内贮藏真气的多少也是内功高低的印证。但玄功的修习不似武功,纵有过人的天资,也不过是更快懂得修习之法而已,而之后的提升,全靠日积月累的修炼。那吸收了三百年日华的荣蛊,至少也要有四五十年玄功修为的人才能完全炼化吸收,试问一个少年怎能消受的了?”白炎奇道:“可今日所见这古剑心的确活在这世上,莫非他未曾去炼化这荣蛊?”风老道:“非也。荣蛊若在人体内,一经真气的刺激,便自行消融,释放出自身吸收的日华能量。那少年既在剑宗门下,自然懂得玄功,他身上的荣蛊不可能没有炼化。”

见众人均望着自己,风老也不卖关子,道:“其中缘由只怕便是‘玖天神功’了。我曾与前教主讨教他的玄功路数,他虽未直言回答,却曾说道:‘世间玄功大多以丹田贮气,以血脉御气,将人掷入大化,却从未想过以全身血肉经脉贮气,甚至以骨贮气,将大化纳入全身。’是以我猜测玖天神功的玄功秘诀就在于将真气炼入血肉经脉甚至骨髓,只是此法太过痛苦,而且见效缓慢,需要经过大量时间的修行,采补天地灵气才能有所成效,是一种大器晚成的功法。但对那少年而言,恐怕又是另一番味道了。”

风老尚未说完,白炎便抢道:“只因他懂得‘玖天神功’心法,修习所需的大量灵气尽可从那荣蛊身上取来。而荣蛊迸发的能量既然有了出路,自然不会乱窜,这样一来,那少年不但化去了荣蛊之危,还将三百年日华尽数吸取。难怪他年纪虽轻,武艺也平庸的很,却有如此深厚的内功,还能使出绝灵掌!”李洞忽然道:“既是此等灵物,也不知是什么人将他种在这少年身上,是要帮他还是害他。”风老道:“枯荣三相蛊成型五年后模样大都相同,不易辨识,恐怕那下蛊的人也不知道此乃岁逾三百载的神物,料想那人不过是把他当做了一般的三相蛊种入了他体内,好叫他听命于己之类吧。”

雁当空沉吟半晌,道:“只是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古剑心是何来路,怎么会知道玖天神功的玄功心法。”白炎道:“义母当初虽然怀有一子,但夭折而亡,是以义父并无子嗣。莫非当初义父的部落被烧毁的时候除他之外尚有生还者?”雁当空思索一会儿,忽然若有所悟,道:“前教主曾对我说当时逃出部落的除他之外还有另一个部落里的少年,只是那少年后来在被剑宗众人追杀的时候身中一箭跌落了深谷,尸骨无存了。”白炎道:“左使的意思是?”雁当空续道:“尸骨无存,说明那少年并不一定死了,虽然几率很小,但极有可能当初那少年并没有死,而是在某种机缘巧合下活了下来,按年纪推算,今日所见的古剑心,极有可能是当初那个少年的子嗣,所以他才懂得玖天神功,只因玖天神功本来就是那断龙山脉下前教主的部落所世传的玄功心法。”

听了雁当空的话,众人不禁哑然,各有所思。白炎自然兴奋,若能学得玖天神功,他自问天下再难有敌手,毕竟这是唯一能与七问剑诀匹敌的武学。李洞入教时间尚短,对血龙王的事迹只有耳闻未曾亲见,对玖天神功也是只知其名不知其实,此番听了这许多事情,让他忽然对玖天神功以及血龙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雁当空则回想起了与血龙王初遇时的情形,自己战败被俘,不愿臣服,甘愿引颈就戮,生死一线之际正是血龙王救下自己,不但医好自己的双腿,还让自己遭逢一番奇遇,习得神功,可谓恩情深重。当他问起为什么时,血龙王曾道:“当初我有个也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小兄弟,只是那时能力不够,未能救他。我这人无名无号,你若不嫌弃,以后叫我一声大哥便好。”

风老的注意力却在古剑心身上,他料想此次东进,恐怕古剑心便是那一个变数。当初他所占一卦,从卦象来看似乎是剑宗的年轻一辈出了什么了不得人物,将成为此次东进最大变数,甚至可能影响往后数十年轨迹。于是风老仔细研究了剑宗年轻一辈的人物,最终锁定了两人:袁渊和杨傲龙。杨傲龙在武学修为上略逊袁渊一筹,是以他暗中嘱咐了四鬼将届时找准时机将袁渊除去,同时给了他们五粒烈火丸,专为克制袁氏父子的寒冰真气。至于杨傲龙那边,风老忽然想到了另一步棋,或许更妙。

许久沉默后,风老率先开口道:“眼下战事紧急,教主,我们还是商议一下明日该如何进攻吧。”白炎道:“风老是否已有良策?”风老道:“老朽确有一计,若能成功,不但可夺回十八年前失却的神剑‘龙心剑’,甚至还能得到‘玖天神功’的玄功心法。”白炎喜道:“快快请讲。”

风老轻咳一声,并不回答,反向雁当空道:“今日剑宗掌门楚云游所用的玄功想必左使察觉了些什么吧?”雁当空点了点头,道:“的确。今日那楚云游也不知用的是何玄功,只觉得通身妖气煞气剧增,像个妖道一般。而且施放此术后,虽然他内功突增,但气血消退,恐怕自己内伤不轻。”风老道:“不错,那楚云游今日所用的玄功,我虽不知其名,但想必是某种妖术,虽能功力大增,但施术者自身的伤害也极大,单从他面色看来,也可知道他今日必受重伤。”

白炎不解其意,问道:“那又如何?”风老神秘一笑,道:“堂堂剑宗掌门绝不会在明日大战之时失约,又不能在他人面前显示自己身受重伤,教主以为,他会怎么做?”白炎略一思索,大悟道:“龙心剑!”

风老道:“不错!十八年前正邪一役,所有人都知道此乃神剑,威力无匹。我猜测明日楚云游定会祭出此剑,仰仗神剑之威,既能为退敌,又能大振士气。”雁当空道:“但想要御起龙心剑并非易事,且不说持剑之人本身需要高深的修为,单就楚云游负伤之躯也未尝能驾驭龙心剑。”风老笑道:“左使以为大敌当前他还会顾虑这些吗?眼下时刻,除了龙心剑外,再没有可以逆转局势的事物了。”

李洞闻言,便道:“既然楚云游敢祭出龙心剑,也省得我们再去寻它,明日夺剑便是。”风老道:“不错,明日龙心剑自然要夺,至于如何安排,届时见机行事。还有一事也极为重要,便是要已魔教奸细的身份栽赃古剑心,让他逐出师门,再投我教。”白炎道:“我看那古剑心性情倔强,即使真的被栽赃,而且没有人护他,只怕他也会当场自尽以示清白,如此一来岂非事与愿违?”风老道:“所以还有一人极为重要。明日大战,便要左使去寻他,以左使的修为,轻易便可击败他,而后羞辱于他,只需道:‘古剑心远胜你十倍’云云,刻意激他,而后他自然会去想方设法除掉这古剑心,栽赃一事也可由他动手。那古剑心即便性格再倔强也不是蠢人,怎会甘愿无端受人陷害,自会去查明真相,届时再由教主出面,殷勤劝说,便能大功告成。”言讫,见白炎仍将信将疑,便道:“教主若还不放心,只管叫左使时常监视,保住他的性命,也就是了。”

雁当空沉默许久,听完风老的话,道:“说了许久,还不知风老要我去羞辱一人究竟是谁?”白炎道:“此人想必极为自负而且刚愎自用,我原以为是袁渊,可惜他已死了,却不知风老所指何人?”

风老和李洞异口同声道:“杨傲龙!”

白炎疑惑道:“听闻此人在剑宗年轻一辈中算得上佼佼者,其资质禀赋绝不下于袁渊,况且又得楚云游真传,江湖上传闻他为人也是谦虚有礼,文质彬彬,二位何以认定此人呢?”

未等风老答话,李洞便抢道:“教主有所不知。今日我曾与那杨傲龙交过手,他的眼神语气我全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我若没有猜错,此人必定深谙城府,表面似乎客客气气,但内心实际骄傲得很,自认为自己的机智与潜力都远胜常人。虽然此人的确有谋略,而修为在同辈中却的确算得上厉害,但是……”话未说完,忽然轻咳一声,赶忙伸手倒了杯酒饮下。众人看向李洞,却见李洞只是挥了挥手,兀自调理内息。因他话未说完,风老便接道:“但是越是自以为聪明的人往往就越蠢,而一个人在自己所长的地方越是骄傲,往往失败对他的打击越大。是以老朽才安排雁左使去击败他,更有意说出那番话与他听,好叫他以为古剑心的实力在自己之上,自己更是因为他的关系才得以苟活。像他这样的人,一定会为了掩埋这件事而不择手段,同时迁怒与古剑心,如此一来,这步棋便算成功了。”

白炎微笑道:“此计或可一试,只不过那去击败的杨傲龙的却不是雁左使。”雁当空不明所以,风老却笑道:“教主想要亲去?倒也未尝不可,此行至少比教主独探鱼肠道要稳妥的多了。”白炎知道风老暗怪自己之前未曾与他讲明,便道:“那日我们商议之后,第二****便传来熊国森等七人,但最终我改了主意,叫这七人乘一小舟沿清江前往双子峰攻入,同时唤来杨易,叫他易容成自己,替我坐镇战场,我则亲赴鱼肠道突入剑宗腹地。我原以为如此安排,非但可破剑宗,更能以我的功力破除青鳞火羽洞的法阵,带回龙心剑,一举两得。谁知鱼肠道口竟有两个弟子把守,虽说不费多少手脚,却被赶来的郑风扬截到,原来是杨易败露,被他猜出鱼肠道有变而赶来。如此一来,我这番安排反倒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还害了杨易性命。适才一问,那熊国森等七人也在双子峰受阻,郦采人被刺瞎了双目,辛冶刀被削去一条左臂,败退而来,好让我愧疚。”说罢,长叹一声。

雁当空劝道:“教主也是为天瞑着想才如此布置,不必过分自责。”李洞调理好气息,也宽慰道:“雁左使所言甚是,教主不必着恼。眼下计议商定,还是早些歇息吧,属下等也要告辞了。”白炎道:“的确时间不早了。也不知黄将军与魑将、魍将如何了,魉将又是否寻回?”风老道:“黄将军身强体魄,所受不过皮肉伤,无甚大碍。至于魑将受伤不轻,至今未醒,魍将也受伤极重,恐无再战之力。魅将同项天飞、裴锡一同去寻魉将,不过此刻还无动静,怕是仍未找到。”

白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时候不早了,都退下吧。”三人齐答:“是!”后,依次退出屋外。

等三人走后,白炎慢慢起身,正要往床边走去,忽然身形一颤,嘴角滑下一股温热。白炎用手一揩,一片殷红。他苦笑一声,喃喃道:“好一个七问剑诀……”随后便倒在了床上,昏睡过去。

青阳山,降神顶。

太虚殿内掌门座位左下首又添了两个座位,分别坐着梵香寺住持了灯方丈和天众门首座了休大师,一侧侍立两名年轻的武僧。龙众门首座了参正驻守关口,夜叉门首座本空则重伤昏迷,正在风栖顶救治,而其他僧人则由了灯大师的师弟,乾达婆门首座了缘、与天众门二席了化带领,在定华山用功休息。而剑宗方面,除了掌门楚云游外,只有东长老东方毅和南长老陆野在列,北长老袁凛一来重伤,二来丧子之痛过于沉重,至今躺在床上未醒,年轻一辈们也只有东方毅和陆野各带了四名弟子,以及楚云游身旁的杨傲龙在列。

两个时辰前,待人员安置妥顿后,杨傲龙便应了师父楚云游的意思通知了了灯大师与四大长老前来太虚殿商议。到得风栖顶时,却发现四长老郑风扬不在,弟子们也并不知道,只说带着古剑心去了别的地方。起初杨傲龙也并未在意,回到降神顶却被楚云游问起是否楚冰去哪时,他才隐约觉得事有蹊跷。而此刻了灯方丈与了休大师已到,自己便被师父喊着出去接待以免失了礼数,但他心中仍记挂着这件事,是以商议的内容也只听了个大概。

原来梵香寺之所以能及时支援剑宗,是因为有常在蜮城走动的俗家弟子突然来报,说在断牙关外看到大量魔教弟子向蜮城涌来,知道事有蹊跷,便带领天众门、龙众门、夜叉门、乾达婆门弟子向青阳山来寻楚云游商议,途中却遇见了前来送信的剑宗弟子,拆阅信件内容,加上那俗家弟子的探报,了灯方丈便知是魔教耍的诡计,提前出兵,好打剑宗个措手不及,遂率领弟子直接赶赴阳关口助阵。了灯方丈讲清来龙去脉后,东方毅与陆野才到太虚殿,便由楚云游再向他二人简述了梵香寺一事。陆野只是大骂魔教奸邪不堪,猪狗不如,东方毅则向了灯表达谢意。一阵寒暄后,一直沉默的了休说到魔教不会善罢甘休,现在蜮城外驻扎,明日必将来犯,便问楚云游该如何应对,怎生安排。

楚云游道:“今日鱼肠道、双子峰两地有魔教弟子偷袭,明日自然会安排本门弟子多加防备。只是此两处实为天险,易守难攻,是以明日仍应以阳关口为主。”了休道:“楚掌门所言甚是。只是魔教人多势众,虽然今日败退,但元气未损,况且这白炎也未露面,明日阳关口一战还需多加小心才是。”楚云游沉默半晌,忽然道:“我决意前往青鳞火羽洞府请剑,诸位意下如何?”闻得此言,杨傲龙才凝神屏息,仔细听起众人的话来。

陆野性子最急,抢先道:“不可!这龙心剑是当年血龙王的佩剑,染血无数,杀气太重,此等妖物,只怕有反噬之祸,还请掌门师兄三思。”东方毅也赞同道:“陆师弟所言甚是。况且我剑宗祭出魔教妖物,说出去也不大光彩。”楚云游一拍桌子,怒道:“够了!如此生死存亡之际,还要在乎世人的眼光吗?况且这龙心剑本是那断龙山脉下的部落中人所铸,有何正邪之分?明日魔教再犯,除了龙心剑,我们还有其他御敌之法吗?”

听完楚云游的话,了灯才缓缓道:“依老衲之见,楚掌门请剑并非不可。只是那龙心剑上的煞气却是不小,若是平日,以楚掌门的修为倒也无妨,但今日楚掌门身有负伤,南长老所担心的反噬之祸倒也不无道理。而且今日楚掌门所用的秘术似乎也耗费了诸多元气,不知……”话未说完,楚云游便截口道:“今日所用秘术乃本门秘密,先师有训,不可外传,还请方丈见谅。至于煞气反噬,我当尽力克制,辅以本门玄功,想必不成问题。”了灯见楚云游已然决意,便不多言,一旁的了休正要开口,却被了灯一个眼神止住。陆野见了灯竟然默认,心里好不着急,道:“此事不妥……”四字出口,便被楚云游喝住,道:“陆师弟休要再讲,我意已决,待今夜休整一晚,明日丑时,便去请剑!”陆野还要还嘴,忽听一阵笛音传来,悠扬动听,沁人心脾。

众人一惊,东方毅率先反应过来,喜道:“是提篮大师来了!”

青阳山,风栖顶。

回到青阳山后,众弟子遵掌门之意先各回自己的山峰听师父安排,古剑心便随郑风扬回了风栖顶。

一路上古剑心惴惴不安,今日发生太多离奇的事情了,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到时若是郑风扬追问起来,自己自然说不出个原委,倘若要说出自己偷学父亲所遗留的玄功,又恐怕会以叛师的罪名逐出剑宗,此事亦是不能说出,一时没有两全之计,古剑心心中极是懊丧。

到达风栖顶后,未及与费羽等人招呼,古剑心便被郑风扬叫住,道:“你随我来,我带你去一处地方,跟紧了。”说罢便御剑飞走了。古剑心只道是要盘查自己,不敢怠慢,随即想要御剑,却想起自己的桃木剑已被白炎斩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柄长剑飞了过来,倒插在古剑心脚前,古剑心拔出一看,剑身上写着“风扬”二字。古剑心知是师父留给自己的,便也不做多想,御剑追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风栖顶东北方飞了一段距离,而后转入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古剑心虽在空中,却瞧见了不少奇花异卉,以及许多数丈高的大树,而越往那山林深处,景象就越光怪陆离,直到飞出这片区域,一时间便如入大荒,一座孤山恰在对面,光秃秃的,全无树木生气,仿若死地,唯有一座孤崖可见,上面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古怪而又恐怖,只见郑风扬在那崖上落下,古剑心便也在他身旁降下,递还长剑,等待师父盘问。

郑风扬接过剑,道:“你去那个洞口前盘腿坐下,双目看向洞内,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出声。过一会,我自有话问你。”

古剑心不解其意,只是师命难违,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在那洞前盘腿而坐,直直望向洞内。忽然一阵阴风自洞内扫出,自己几乎睁不开眼,索性那风持续不久,但再次看清前方景色时,却发现那山洞的深处有一点亮光,由远及近而来,慢慢扩大。古剑心凝神细看,那竟是一片多彩的景致,逐渐映满了自己的眼帘,而后遍布自己周身。古剑心看清自己周围的景致,自己正身处一山谷之中,四周群山环抱,身后一座巍峨的山上倾泻出一道巨大的瀑布,映出一道华美的彩虹,煞是好看。那瀑布的流水顺着一道碧粼粼的河流汇入古剑心左手边的湖中,那湖边是一个古式的村庄,炊烟袅袅,时而伴有猎鹰二三在高空追逐盘旋,最后落入那村庄中,想必是村里人所豢养。正欣赏着这一派安然景象,忽然景色大变,原本仿佛初春时节霎时变成寒冬腊月,雪花如鹅毛般纷扬下来,暮色暗沉,而那村庄刹那间火光大气,古剑心距离那村子很远,却在耳边想起了铁器相击的声音,然后是孩童的大哭,妇女的悲泣,男人的喊杀,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古剑心几欲站起去看个究竟,却忽然听到一声龙吟骤起,古剑心只觉天地色变,星辰斗转!

“啪”的一声,古剑心觉得肩上吃痛,不由双目一闭,再睁眼时,万籁皆寂,头上繁星点点,皓月初上,眼前仍是那个黑黢黢的山洞。只听郑风扬道:“适才你看见了什么?”古剑心闻言,才知是师父将自己点醒,一看天色,竟然已过去了一个时辰,随即将适才看到的情状原原本本的同郑风扬说了一遍。

郑风扬听完,半晌无语,忽然长叹一声。古剑心忽然想到了什么,对郑风扬道:“师父是否知道徒儿身世?”郑风扬摇了摇头,道:“我虽知道,但我曾经答应了一位友人,不能告诉你。他说:‘若有缘分,此子自会知道。’。”古剑心闻言,跪下叩首道:“徒儿自小为人收留,今日又遇着许多怪事,这身世之谜,还请师父直言相告,师父大恩,徒儿定当毕生不忘!”说罢磕头不止。郑风扬摇摇头道:“此事关系重大,告诉你也未必是件好事。你先起来吧。”古剑心还欲再求,却听郑风扬正色道:“我且问你,你投入剑宗,可有他图?”

古剑心心中一惊,忙道:“徒儿岂敢!徒儿幸脱魔掌,无家可归,承蒙师门收留,自此一心向道,何敢他图!”说罢,又重重叩首。郑风扬道:“你也不必紧张,我看你语气诚恳,想必所言属实,只是接下来与你所言之事关系颇大,才有此一问。”古剑心又叩了一首,道:“谨遵师父教诲。”郑风扬道:“我问你,你所学的玄功,是谁教你的?”古剑心一愣,才想起郑风扬未曾传授自己玄功,师兄弟们也大都不会,不可能教他,而今日他分明是用了玄功,师父有此一问,也不奇怪,便道:“是南天柱南长老陆师叔门下韩峰月师兄所授。”郑风扬摇了摇头,道:“我说的是‘玖天神功’。”古剑心本来就对着这“玖天神功”疑惑重重,如今郑风扬再次提起,自己竟一时语塞,说不上话来,忽然想起自己曾按父亲遗书上学习玄功,正踌躇要不要说出来,却发现郑风扬正盯着自己,一字一句道:“你还不说实话吗?”古剑心知道瞒不下去,便将遗书一事全盘说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事说给眼前人听最为合适了。

郑风扬听后,仍然眉头紧锁,道:“还是不对。你可曾服过什么丹药?”古剑心道:“以前常被张救喂些不知名的丹药,作为试验。”郑风扬道:“此事十分蹊跷,你可知你体内已生变故,回来时我曾用真气探过你的内息,发现你体内竟凭空多出了近六十年的修为,极不合理。这份内功若是处理不善,他日将有大灾。”古剑心闻言大惊,道:“那该如何是好?还望师父明示。”郑风扬道:“我此番叫你来,便是想要传你‘狂风扫砂剑’,不但为了防身,日后亦有大用,看好了!”说罢,将天问抛给古剑心,自己手执“风扬”剑,长剑一抖,舞将起来,一招一式,飘逸潇洒而又刚猛有力,全身如同劲风一般舞动,长剑到处,或劈空剑鸣之声嗡嗡作响,或砂石飞溅之声零零落落,古剑心竟看得痴了。

一十三式舞毕,郑风扬剑势一收,道:“你身上既有如此高深的内力,这十三招应该不难记住,先回去吧,日后勤加练习也就是了。”随后又传了几句御剑招式所需的玄功口诀,便转身不言。古剑心正要说话,却见郑风扬望着夜空,道:“以后这‘天问’也是你的了,速速去吧,我在这里再呆一会。”古剑心知道师父脾气古怪,但传艺赠剑之恩感激于心,一时竟热泪盈眶,拜倒在地,深深磕了三个响头,道:“师父大恩大德,徒儿永世难忘!”说罢,见郑风扬没有反应,便又朝郑风扬拜了三拜,才御剑离去。

听到古剑心御剑破空之声渐渐远离,郑风扬若有所思,自顾自喃喃道:“古兄,玖娴,我这也算不负所托了吧。将来这孩子究竟能走多远,能知道多少,也不是我再能控制的了。”说罢,举起手中的长剑,看着那剑身上的“风扬”二字,他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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