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小女孩忍不住又叫了起来。
白衣女子似乎轻声叹息了一下,放下了握住的那些长发,双手在胸前做出一个奇怪的手势。
顿时,整个灵堂便起了一股怪风,卷起昏迷的韩丰,缓缓向上飘起,直到静静地悬浮在那些排列有序的人偶上空。而那些原本安静的人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竟然一下子全都绕着某个中心纷纷转动起来,而且越来越快,直到化作了一团看不清的影子时,再次起了变化。
那数十个人偶组成的影团开始散发出浅黄色的光芒,起初只是淡淡地,像落日的余辉,但很快就变成了金黄色,整团人偶似乎变成了一个极大的金色莲座,而整个“莲座”散发的金光,已将上方的整个韩丰尽数笼罩其中。
看到这副奇象,小女孩拍手笑着就要冲上去,却被这时已经放下了双手的白衣女一手拉住,轻声道:“再等会儿!”说着拉著她向前走了两步。
就在这时,眼前“金色莲座”上方的韩丰,竟然神奇般地虚化直至完全消失不见,而从那个地方,却以不可思异的方式,向两人所站之处,垂下一道可供两人通过的金色光阶。
白衣女子毫不迟疑地拉著小女孩,立即就顺着那道金色光阶走了上去,直到尽头,也如同先前的韩丰那般,片刻间便完全消失无踪。而伴随着三人的先后消失,那座“金莲”也逐渐黯淡了下去,直至失去色彩,最终恢复成先前地面上排列整齐的一堆人偶。
淡淡的夜风吹进这座灵堂,偶尔拂动几片墙壁上的白布,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一切如常,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白衣长发女子看着挡住自己的眼前之人,有些意外道。
拦住她去路之人也是一名女子,却是一身黑衣,手里拎着一枝干枯弯曲的老梅枝,冷冷地看着白衣女子,道:“你又是什么人?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一白一黑两名女子的身后,却各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白衣女子身后的是个穿着红色小袄的女孩,而黑衣女子身后,则是一名被包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袍里面,只露出一张小脸的男孩。
小女孩像是很怕生的样子,躲在白衣女子后面,惊恐万分地小声叫道:“娘亲——”
白衣女子眉头皱了皱,一咬牙道:“我也不管你是什么人,你最好别多管闲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黑衣女子却淡淡地“哦”了一声,有些嘲弄道:“看来是她饿了,还真是母女情深哦!我看你也是修道之人,难道不知物有终始,人有死生这么简单的道理吗?死了就该让她尽快魂飞魄散,回归神流。这样对你对她都好!”
白衣女子冷笑一声,道:“那你呢?还不是为了身后之人?说什么物有终始人有死生,我不会伤害他的性命,只需要很少一部分就可以了,我也不想多生事端。我只问你最后一次,让还是不让?”
黑衣女子摇了摇头,道:“我不会让你伤害到他分毫!我观你的气象,也是堂堂正正的道门玄宗,为何却行此损人利己的旁门左道之术?”
白衣女子双眉一挑,脸色阴沉着道:“多说无益,那就各凭本事,强者为道吧!”说着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抽出牵着身后小女孩的那只手,向前踏上半步,双手却放回到自己那身如雪的白衣中。
黑衣女子神情微凛,若有意似无意地向后退了半步,手里的那枝枯梅枝轻轻地摆了摆,原本黑灰粗糙的枯枝,竟似发生了某种变化。
白衣女子的秀眸骤缩,惊诧道:“夕梅!你和我妹妹清徵是什么关系?”说着向前再次踏出半步,那全身的衣袂无风却飘了起来。
黑衣女子摇头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你倒是能识这枝儿的名号,想来也不是一般的修道者。”这次她却没有再退,而是二指轻轻拈起那枝被白衣女子称作“夕梅”,在身前随意一横,那“夕梅”再起变化,枝干竟由黑灰变成了暗紫色,像是眨眼间,就从深冬到了初春,竟在冰天雪地里,涌出许多春意。
这时,一直站在黑衣女子后面的那名整个身体都隐在黑袍中的男孩,突然开口说道:“喂喂喂!我说啊,你们两个女娃娃在搞什么?莫名其妙!我和你们很熟吗?”说着一脸好奇之色地看着已是剑拔弩张的两人。
两名女子闻言皆是一愣,惊讶地一齐看著他。
黑衣女子说道:“她要吃了你,不过我会保护你。你退后些,但不要离我太远!”
黑袍男孩看了一眼白衣女子和她身后的那个小女孩,问道:“你要吃我?”说完不等白衣女子回答就连连摇头,大笑道:“你们两个女娃也太逗了吧?还会吃人呐?还有你——”说着一指黑衣女子,道,“就你这个小娃儿,还要保护我?你们当我是小孩子吗?”
两人一副“难道你不是小孩子”的表情看着他,就像在看着一个白痴。
黑袍男孩的目光与两人的一相遇,便明白了她们眼中的意思,脸上瞬间满是怒容,斥道:“放肆!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无礼于我!难道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说着竟然直接从黑衣女子身后走了出来,一只小手掌高高的扬起,欲势便要向二人拍去。
只是当黑袍男孩无意间暼见自己那只稚嫩浑圆的小胳膊时,明显愣住了,心道,咳咳,这是怎么回事?自己返老还童了吗?更令他心中震惊的是,原本以后自己意随心动,这么一抬手,必然是天地晦暗、风云变色,却不料不但一切平静如常,而且自己的身体竟然因这用力过度的一扬手,反而整个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没有跌倒。自己那一身惊天动地的本事哪里去了?!
白衣女子被他如此滑稽的举动惹得“噗嗤”一笑,道:“你是谁,你不就是那个风水先生韩傀的病儿子吗?刚才不是怕得要死么,这会儿倒胆大起来了,该不会是吓傻了?”
黑衣女子诧道:“你不姓羽?怎么可能?你到底是谁?”
黑袍男孩暗中仔仔细细地探察了自己的身体一遍,确认已没有了半分道气,心里虽然骇然无比,但表面上却仍是镇定自若,轻声道:“完全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不过,我是谁呢?我好像真的想不起来了呢,只记得我应该是很厉害的一个人吧!”说着趁两人愣神之际,忽地向后连翻几个跟头,爬起来撒腿就跑。他的样子虽然显得很狼狈,却是脚步奇特,速度极快,眨眼就消失在了远处的茫茫雪海之中。
白衣女子暗呼一声不好,拉起那个小女孩,身形拔地而起,便欲向那个黑袍男孩消失的方向追去,却被黑衣女子拦了下来。
白衣女子心急如焚,不由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清喝一声“找死!”,一直笼在衣袍中的素手轻挥,掌心忽地生出一方手掌大小的黑色铁盘似的东西来。那铁盘飞离白衣女子的掌心,迎风便长,眨眼间便足有丈许见方,正反两面皆是纵横十九道的白色刻痕,铺天盖地般向黑衣女子头顶压去。
黑衣女子惊讶道:“百梦千幻神机局!”
黑袍男孩一口气跑了大半个时辰,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来,回头看了下身后,见并没有什么人追来,这才放心。
他直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喘着气,看了看四周,一片茫茫的雪原,幽蓝的夜幕上,一轮明月当空而照。皎洁明净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这让他有种说不出的舒服。他似乎天然便与这轮明月特别地亲近。
他开始认真地思考眼下的情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还有那两名女子又是什么人?那名白衣女子难不成真的是要吃自己?还有那名黑衣女子,虽然说是要保护自己,但显然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而且,他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那就是无论是白衣女子还是黑衣女子,他感觉得到,她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都是种对自己而言极度危险的气息,而他对她们也有种特别厌恶的感觉,就像前世的仇人一般。
前世?难道自己是转世投胎了?不会的,他隐约还有些之前的模糊记忆,那是自己好像被关在一个很大的黑色圆盘里,怎么也出不去。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离开了那个恐怖的地方,但随着也失去了之后的记忆,直到刚才突然出现在这片古怪的雪原上。
他想了半天不得要领,觉得现在也不能纠结在这些上。也不知道那名黑衣女子能不能拦得止住白衣女子,虽然他看得出,黑衣女子的修行要远远高于那名白女子。但很明显,她自身的气机却很衰弱,而那名白衣女子则是盛极……
又或者她们说不定会达成某种协议,那自己可就太危险了。这该死的鬼地方,好像也没个东西南北的方向,像这般如同没头的苍蝇横冲乱闯地,搞不好自己直接送上门都有可能。还有更可悲的是,他的身体竟然会变成了七八岁孩童的模样,柔弱至极。
他努力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却发现竟是一筹莫展,索性干脆什么都不去想,以不变应万变好了。好在他也不是无事可做,自己现在是废人一个,体内空空荡荡的,看样子只能从头开始,重新练气修行了……
就像那套危急关头派上用场的步法一样,修行的基本方法他居然还记得!
他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坐在雪地中,低首垂眉,眼观鼻、鼻观心,一双小手胸前交叉,然后翻掌,向上举过头顶,那落在掌心的月光便似流动着的清流,不断从他的肌肤上融入他的身体。
很快,他就感到浑身说不出的舒服受用,渐渐与天、地、雪、月融入一体,进入忘我之境。
然而就在此时,他却猛然觉得似乎整个天地都剧烈地震动了起来。莫非那两名女子就要分出胜负了?他的脸色变得有些惨白,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抬头向天空望去,却骇然发现,就连整个天幕都在被撕裂,四周的雪地到处出现了越来越宽的缝隙,就像整个天地都破碎了一般。
这是什么情况?不等他回过神来,整个人便被一股无比强大的巨力拖向那些雪地上裂开的地缝深处……
韩丰被一阵猛烈的光线刺得才睁开的眼睛又赶紧快速地重新闭上,身上觉得暖洋洋的格外舒服,唯一有些不满的,就是身子下面怎么感觉硬绑绑的,咯得脊背隐隐生疼,难道昨晚睡觉没铺褥子吗?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之前的温暖舒适之感瞬间消失一空,随之而来的却是迷惑、紧张,甚至有些惊慌与恐怖。因为正有一双愤怒到了极点的眼睛正狠狠地瞪着他。
他大叫一声,迅速抱住头翻了个身,蜷缩着将后背向上拱起,做好被那只小公鸡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虽然他还没弄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自己的“卧室”,自己又哪里惹到她了,但那些,到这个时候都已经不重要了!
“韩丰!起——来——”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她居然没有用她那小拳头疯狂砸向自己,那就证明了一件事!
他连忙掀开身上的被子,一骨碌爬起来,果然看到除了那只“小公鸡”外,还有一脸寒霜的义父——韩傀,正冷冷地看着他。而他虽然已料到会看到义父的那张脸,但当目光落在他此时所处的周遭情形时,还是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这是在哪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