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很严重,很有可能,活不了啦……这么年轻……”梁宇良说着说着,哭得就更大声了,紧紧地拥抱着许诺,俩人也哭成了泪人。
“别哭!”凌兰语忙走了过来,咬了咬牙,说,“现在阿龙最需要我们的支持,我们再哭哭啼啼的,他怎么撑得住?”
梁宇良稳定了一下情绪,点了根烟,说:“许诺,你快去照顾好何雨晴她妈妈,老人家情绪太激动了。”
许诺抹了抹眼泪,深深地呼了口气,走到了老人的身边,老人一见是她,更是泪流满面,坐直了身子,拉过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哽咽着说:“诺诺,告诉阿姨,晴晴没事的。”
许诺想忍住泪水,但怎么也忍不住,一边流着泪,一边强作笑颜,安慰着说:“没事的,晴晴没事的。阿姨,我是晴晴的好朋友,我们一起帮她加油!”说罢,她半跪了下来,把头埋在老人的膝盖间,无声地哭泣着。
老人轻抚着许诺的长发,目光呆滞,仿佛膝下的这位女孩子就是她那朝夕相伴、懂事、善良的闺女。
3天后。
“不可能!”龙承章愤怒地吼道,“我要安排北京的医生过来会诊!”
“签吧……”医生说,“别说北京的,就算美国的专家来了,也救不了啦!这样用呼吸器吊着,对生者和病人都是一种折磨,病人会出现全身浮肿和器官坏死等恶化现象,她的离开只是时间的问题!”
龙承章一怒,把医生的笔甩掉,吼了起来:“不签!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
走进病房,龙承章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何雨晴,眼圈很黑,面无血色,全身浮肿,因为做手术需要剃掉了她所有的头发……她原本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4天后。
病情持续恶化。
看完了闺女,丈母娘出来的时候神情呆滞,缓缓地挪着步子,突然抬头说:“签吧,我签!”
这无疑是向自己的女儿宣判了死刑。
她老泪纵横,喃喃地说:“不能再这么折磨她了,晴晴最喜欢漂亮的,晴晴是最漂亮的,她要漂漂亮亮地走,漂漂亮亮地走!”说罢,她抢过医生的笔,在同意书上签了字。
“还有,病人的丈夫……”医生看着瘫坐在一旁的龙承章。
龙承章愣住了,签字,扼杀自己的妻子,自己挚爱的亲人?刚才他拉着她的手,还能感觉到她脉搏的跳动,就这样让一切都停止?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龙承章选择了逃避,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脱了众人的阻挠,冲上了医院的顶楼,朝天大喊:“如果真有他妈的什么老天爷,我想问你,为什么?这他妈的是为什么!”说罢,他爬上了天台,看着脚下无尽的深渊,他笑了,流着泪的脸笑得面容扭曲——踏前一步,会不会就是天堂?
众人追上来,梁宇良看到龙承章爬上了天台,吓出了一身冷汗,忙说:“阿龙,冷静点!”
龙承章仰天长叹。
许诺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勇气,径直走了过去,轻声说:“阿龙,这不是雨晴想看到的。”
龙承章愣了愣,说:“活着,真累。”
“都累!”许诺淡淡一笑,“但是,我们不能只为自己活着,还有你的父母,还有雨晴的妈妈。你是个男人,你应该承担起你的责任。而且,你还有我们,还有我们这些愿意陪你一同走过困境的朋友!”
这席话也让梁宇良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枕边人。原来,许诺很坚强,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柔弱,她的内心很强大。
龙承章看着那些自己最爱的亲人和朋友关切的眼神,叹了口气,缓缓地走下天台,说:“我签字。”说罢,凄然一笑,风干了泪。
火化那天,天色阴沉,阴雨绵绵。
全国各地的朋友,北京的、广州的、深圳的、重庆的……都陆续来了,龙承章很感动,因为雨晴还有很多朋友、亲人,一如既往地关心着她,爱她。
龙承章一直没有休息过,没有刷牙,没有洗脸,没有换衣服,没有吃东西,一脸憔悴,目光呆滞。也许,只有这种自虐的方式才能让他感觉好过一些。
许诺递给他一个面包,对他说:“你需要更坚强地面对未来的生活,活着就要为身边的人负责,不是吗?”
他苦笑,呆呆地看着纸钱元宝的灰烬在风中打转,说:“晴晴被推进手术室时说‘这是我的结婚戒指,不能摘’,想不到,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何雨晴很安详,也很漂亮,跟睡着了一样……
设灵堂时,梁宇良看着她的安详,没有哭。
但当她的照片挂上灵堂时,梁宇良泪如泉涌。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再在哥们儿面前掉泪让他更伤心,不过他难以控制自己,黑白照片里的何雨晴笑得那么幸福、那么甜蜜,这么年轻、美丽的女子,怎么能说不在就不在了呢?
凌兰语给佘婷打了电话,让她过来。
这是俩人吵架一个多月后的第一次见面,佘婷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哭成了泪人,一见到兰语,她就紧紧地拥抱着他,哽咽着说:“怎么会这样呢?我错了,我以前真不该跟她闹别扭的!”
“世事无常,我们更应该珍惜眼前人……”凌兰语把头深深地埋进佘婷的长发里,泪水顺着她的发梢悄然落下。
黎伟来了,带着小静。
“顶住啊兄弟,嫂子也希望你能坚强!”黎伟跟龙承章紧紧地拥抱。
龙承章难以自控地放声大哭,像孩子一般。
小静在这一刹那才发现龙承章的脆弱。也许他很现实,很市侩,很虚伪,但他对妻子的爱,是真实的、炽热的。
小静也哭了,虽然她与黑白照片里的那位美丽女子素不相识,但这让她真实深刻地感受到了何为生命,何为爱情,何为生离死别。
火化的时候,龙承章看着何雨晴被推进火炉,心想:人若化成了灰烬,灵魂是否还能一直存在?存在的话,你还会在我身边吗?想到这儿,他突然间感觉全身冰冷。江海初秋的天气还是异常闷热,但那刺骨的寒意,是晴晴为了告诉他,她一直都在吗?
龙承章晕倒了,高烧39度。
迷迷糊糊间,他看到了晴晴,晴晴在笑……
龙承章病好以后,开始变得寡言,眼神迷茫。
你走了,完全不顾生者的悲哀。很多时候,活下去比死去更加艰难。
看到一件好看的裙子,龙承章总会习惯性地说:“晴晴,你看那裙子,穿在你身上肯定好看!”
看到什么好吃的,他总会习惯性地说:“晴晴,要不晚上我和你来这试试?”
上了车,他总会习惯性地说:“晴晴,拉好安全带。”
身旁路过个美女,他总会习惯性地把眼神转移到别处,因为害怕晴晴吃醋:“你又看美女是吧?身边这么大个美女你还没看够?”
……
这些习惯让龙承章崩溃,于是他开始渐渐地改,很难改,但也得改。
生者总想抹掉关于死者的回忆,因为每每想起,都是凌迟般的折磨。
你不想记起,不愿记起,却不得不记起。身份证注销、死亡证办理、财产分割、产权证更名、汽车更名,等等。现实里你不得不去面对的破事儿,总是在无数次地提醒你记起。
曾经的主人房里面太多太多何雨晴的气息,在那里,龙承章脑海里无时无刻不翻滚着她的音容笑貌,这让他窒息。
于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龙承章习惯把自己反锁进客房,看着白白的天花板发呆,或者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拉着二胡,轻吟那首《一起走过的日子》。
而丈母娘总是瘫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看着没打开的电视屏幕,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客厅24小时拉着厚厚的窗帘,丈母娘痴狂地躲在黑暗中喃喃自语,让人看了心寒。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梁宇良、许诺和凌兰语每天轮流在龙承章家里值班,照顾他们的起居饮食,也谨防他们做傻事。
有天晚上,梁宇良正睡得迷糊,突然被眼前的一道寒光惊醒,睁开双眼,只见何雨晴的妈妈狰狞、扭曲的面庞,面庞下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
梁宇良“啊”的一声惊叫起来。
“阿良,阿姨想死……”老人用尖刀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被惊叫声惊醒的龙承章赶忙过来,看到此情此景,竟然无比冷静,大吼道:“妈,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我们要活着!晴晴要我们好好活着!”
然后两人失声痛哭,紧紧拥抱。
这把梁宇良吓傻了,虽然他能理解龙承章他们生离死别的痛苦,但他可不想一直活在死人的阴影下。
何雨晴的妈妈成了孤寡老人,晴晴是她唯一的生活上和精神上的寄托,寄托不在了,她崩溃了,疯了,都情有可原。
龙承章不一样,他不能崩溃,不能疯!他还年轻,他上有老,下有工作、事业和传宗接代的责任。虽说现在就去考虑这方面的事显得有些无情,但……
唉,找个适当的时机,跟龙承章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