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怵乌，路冉冉和泪艾开启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二次北行，每有北风吹起，他们就会挂上一片蛇皮船帆。整个河面上，也仅此一艘小船。随着时日的匆匆翻过，他们将寒水城、忆夕城、猎灵者、怵乌悉数落在了身后。此刻，他们所有的闯入寒水河的意义、目的都只有一个----内土。
只是他们从未出过寒水城，也没有听闻过内土，自然也不知道内土到底有多远。每日映入眼帘的都是无穷无尽的水，以至于路冉冉觉得自己都犯了水盲。这种没有确切目标的航行越发使他们绝望起来，食物的单调也使得他们每每吃下鱼肉，都本能地觉得恶心，毕竟餐餐都是生鱼肉，他们的身体止不住排斥。也正是由于这种烦躁、沉闷，路冉冉和泪艾的交流也变得少了起来。
这一天，小船穿过一片礁石群，进入了一个狭小的口子。口子上方，有一块石板搭在上面，形似石桥。路冉冉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
“泪艾？”
“嗯？”泪艾在船篷里打盹，迷迷糊糊哼道。
“快来看看，那是不是有人搭的？”
“好。”泪艾实在有些疲倦，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来到船头，“像是。”
“喂，有人吗？”路冉冉用手罩在嘴边大声呼喊，“有人吗？”
可惜并没有人回复他。
“看来我都生出幻觉来了。”
“是吧，我也觉得像人为搭建的。”
于是他们慢慢飘向了那弯石桥，然而小船的底部却擦到了一个圆形的竹框。竹框很大，然而口径非常小，一看就知道是用来捕鱼的。路冉冉弯腰下去查看，果然看到笼子里有鱼游过。他此时对鱼已经全无兴趣了，但他隐隐觉得这周围是有人的。然而眼前的情况是必须要从这里经过，于是他抓住竹框用力向上提，准备将他彻底拉出来，以便小船能够通行。
竹框渐渐显出整形，可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得一个声音高叫道：“是谁？为什么拉我的框？”
路冉冉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手握一柄钢叉，正远远地指着他。那孩子皮肤呈古铜色，怒目圆睁，一对眉毛黑黑的，裤腿挽着，没穿鞋子。
“我从这里借过，被竹框拦住了，不得已才想到将竹框拽出水来，多有得罪了。”
“这么说，你不是偷鱼的咯？”那孩子皱着眉头问道。
“我吃鱼都吃怕了，你看，我这里还有。”路冉冉说完，从船上提起一条才捕上来没多久的鱼给那孩子看。
“好呀，你还说没偷鱼，这鱼分明是才捞没多久的！”那孩子厉声斥责道，同时半曲着腿，做出戒备的姿态。
“我才拉框，你就跳出来了，哪里偷得了鱼。”
“我……”那孩子忽然结巴了，“我刚才睡着了，没看见！”
泪艾听他这么一说，又看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孩子，你叫什么名儿？”
“不告诉你。”
“我们真没拿你的鱼。”
“我不信。”
“不信我现在就抓给你看？”
“不信。”
路冉冉眼看解释不清，就用修炼已经多时的欺灵手幻化出两只相对比以前大了一点的透明手掌，一下子扎进河中，摸索片刻之后，收了回来。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抓到鱼。他有些困窘地挠了挠头，偷眼瞄了一下泪艾，又瞄了瞄那孩子。那孩子从未见过这样神奇的一幕，不禁看得痴了。他很想知道那两只透明手掌是如何出来的。这时，路冉冉为了掩饰自己的学艺不精，一把抓起大祭司的手杖往河中插去，这次倒是真的抓到鱼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那孩子惊讶地看着路冉冉。
“什么？”
“那两只手掌从哪里来的？”
“不告诉你。”路冉冉和那孩子较劲起来，“这下相信我没偷你的鱼了吧。”
“嗯。”那孩子点头道，“我可以把鱼都送给你。”
“哦？是赔罪吗？”
“不，你教我弄出手掌来。”
路冉冉记得猎灵者说过，不要轻易说出欺灵手的秘密。于是回绝道：“不行，不行。”
“鱼都给他，会被爷爷说的……给一半？也不行，要把框留下。”那孩子嘀嘀咕咕念叨起来。最后，他一狠心：“鱼都给你们，把框留给我，不然我回去会被爷爷骂的。”
“我要你的鱼干嘛，我不想吃鱼了。”
“我可以弄别的东西给你吃！糖葫芦、麻花、肉包子，你想吃什么？”
“我只想吃饭。”路冉冉半带调侃，半带叹息地说。
“我带你们回家，奶奶做饭可好吃了。”那孩子认真地说，“但需要你们配合我。”
“你说说怎么配合？”
“你们帮我抓鱼，我好给爷爷说你们是好人。”
“本来就是好人嘛。”路冉冉有些无奈，“不过真的有饭吃吗？”
“有。”
路冉冉有些振奋起来，他很想吃一顿热饭菜：“泪艾，我们有饭吃了。”
泪艾轻声“嗯”了一下，看得出来，她也受不了生鱼肉了。
“好，成交。对了，你家在哪里？”
“离这里不远。”
“这里就是内土了吗？”
“内土？这里是青竹镇，不是内土。”
“那哪里是内土？”
“没听说过。”
“哦。”路冉冉心想，内土大概是雷帝他们相对于忆夕城而言的，但他心里还是有疑虑的，因而换了一种问法：“青竹镇是座岛吗？”
“不是，有山，有房子，有河……”
“地大吗？”
“大，青竹镇是最大的城镇。”
路冉冉知道这是他的大话，但隐约也猜到他们到了实地了。在阔别寒水城如此之久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陆地。
“现在可以告诉我名字了吗？”
“陈十五。”
“陈十五？排行吗？”路冉冉诧异起来，这名字可真是奇怪。可仔细一想，也不对呀，排行十五不大可能吧……
“不是，我是九月十五出生的，于是就取名十五了。”
“这样呀，难怪呢。”
路冉冉边抓鱼，边和十五聊天。十五的心思全在学欺灵手，怎么聊都会扯到手掌上。但路冉冉还是打探清楚了许多简单的、关于青竹镇的讯息以及十五的家中情况。青竹镇近年来妖匪横行，且与邻邦战乱不断，十五的父亲就是被强行征招入伍，去西北戍守边疆去了，已经六年不曾归家。而十五的母亲，在丈夫离家三年后，抑郁而终了。
十五的父亲离家时，十五才三岁，现在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路冉冉突然明白为什么十五要让他捕鱼证明自己是好人了，因为内土正逢多事之秋，恶人、妖魔遍地都是。想来，这与大将军白璁收到的消息是一致的。路冉冉隐隐感觉到，他和雷帝、宁鸢他们还会再见，只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或许就快了。
捕了不少鱼后，日已西斜。十五架一艘小船在前面领着路，路冉冉则载了一船的鱼跟在后面。划了一刻钟，果然入眼的便是沙堤，随着他们的不断靠近，可以看见沙堤后面百丈之外就有一大片苍翠的竹海了。竹海里，间或还能看到袅袅炊烟飘出。
小船及岸后，路冉冉用十五递给他的竹背篓把鱼捡装上，把手杖藏在船篷里，背着跟在十五的身后往他家里去了。一路上，路冉冉和泪艾东张西望，像从来没有见过大地一样。寒水城没有这么多竹子，也听不见这令人愉悦的沙沙竹滔。
“就快到了，姐姐走在我身后吧，有狗！”十五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