怵乌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他，这让它怀疑怵乌是不是懂他的意思，于是他又用兽语重复了一边。怵乌还是不动，仿佛路冉冉并不是在对它说话。
“我们见过很多次，你伤过我，也救过我。”
怵乌的眼珠转了转，嘴上两个相对较小的鼻孔里喷出两团气来。像是“嗯”的一声闷响。
“难道它是懂的？”路冉冉暗暗嘀咕，“那就再试试。”
“你当时为什么想杀我。”
怵乌瞪了路冉冉一会儿，一只触手从水下摸出了一条鱼，在他的面前晃了晃之后抛入了嘴里。
路冉冉突然有些失望，原来它是不懂的。不然也不会在他同它说话时还捞鱼吃。
“原来你不懂。”路冉冉叹了口气。
怵乌的眼珠又转了转，提出一只水淋淋的大触手，往路冉冉面前伸去。在船篷里的泪艾小心地攥着手杖，猎灵者传给她的魔能轻轻流转起来。她已进入戒备状态。
怵乌的触手伸到路冉冉面前时停了下来，指了指路冉冉（顺带淋了他一身水，吓得路冉冉护着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路冉冉初不懂它的意思，后来恍然大悟：“你是说你伤我是为了吃我？”
“嗯----”又是闷沉的鼻音。
看来它听得懂。
“那为什么救我？”
那只未收回去的触手指了指路冉冉，又指了指自己，和上一个动作几乎完全一致。路冉冉才有的信心被瞬间摧毁：它根本就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怵乌愣了愣，赶紧摆了摆触手，又将触手顶端绾出一个圆圈，随后指了指自己长大嘴，又指了指路冉冉，最后十分小心地瞄准路冉冉的胸膛，轻轻戳了戳。只不过它的力量实在太大，把路冉冉戳推了一步。
“这么说，你救我还是为了你的元核？”
怵乌点了头。路冉冉的神色瞬间暗了下来。他素来不说谎，但他还是犹豫了，到底要不要向怵乌坦白元核再也取不出来了呢？若他勃然大怒，向他和泪艾出手，那绝不会是轻轻一击，他们不可能挡得住。怎么办，怎么办？路冉冉整个人进入了一个混乱时空，头绪全无。然而，怵乌在点头之后，又摇头了。
路冉冉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难道事情是有转机的？可他实在找不到它救他的理由。
“不单是为了元核吗？”
怵乌又点了点头，这下路冉冉全然迷茫了。天知道它要干什么，只是它是强者，它有玩弄他的力量。
“那是为何？”
这一问，问得怵乌也是茫然了。它伸出几根触手，不停地比划，路冉冉知道有飞的，有游的，也有东西打伤它，它很愤怒，因为它对着天空狂吼。路冉冉边看边猜，只能想到打伤它的人是雷帝和猎灵者，至于游的，也只能是蜥蜴人和赤螭，但赤螭没有伤到它。也就是说，它在指忆夕城里的人。
通过视听和猜想，路冉冉大致补全了怵乌的意思。但他不确定对不对，因而又开口问怵乌：“你是说，那群人（雷帝、军师等人）抢占了你的领地，你很生气？”
怵乌点头了，看来猜对了。
“但这和救我有关吗？”
怵乌又开始比划了。它触手乱摸，又蒙上自己的眼睛，还在原地转了一圈，差点将小船推走。最后它又指着路冉冉，做了一个打开的手势，接着又吸了一口气，是自己膨胀起来。
“你是说，你进入瘴气之后，会看不清，是我破了那个幻境？”
怵乌继续点头。原来它在感激路冉冉帮它破了幻境，它才可以进去和雷帝等人搏斗，展示它的强悍，彰显谁才是河中的霸主。果然，力量才是它的至高追求。然而，元核被路冉冉化解正是损害它力量的一大根本。是否该告诉它元核无法取出的事？路冉冉知道说不得，但又不吐不快。
“你听好，我有件事想告诉你。”路冉冉说完，和泪艾交换了一个眼神。泪艾悄悄催动着魔能，已经准备好和他并肩接下第一击。怵乌安静地等待着，看路冉冉会给它带去什么消息。
“我很想骗你，但我必须告诉你。”路冉冉稍作停顿，说道，“元核已经和我的心脏融合在了一起，再也取不出来了。”
怵乌不动作，只是盯着他。路冉冉感觉到空间里弥漫着极度的压抑，避无可避。突然，他胸前的衣衫被两条触手砉然撕开，他捏着拳头，闭上了双眼，大口喘息着。他停止了魔能的转动，因为他认识到，接下怵乌一击不过是妄想，根本不可能的。他彻底放弃了，泪艾也在那一刻放下了手杖。他们无力反抗，只想坦然一点面对。而泪艾选择和他一起，即便她的身子在轻轻颤抖，即使她还想活下去，即使她知道只要挺过一击，隐藏在周边的猎灵者就能救下他们。
时间在河水的细浪中流逝，在飘动的发丝里流逝。路冉冉以为的痛感还是没有出现。他再度打开眼睑，怔怔地望着出了神的怵乌。它的目光落在路冉冉的胸口上，那里有一个形似它的图案，隔着这图案，它也能看清路冉冉皮肉下的幽绿之心----那本是属于它的，它的。路冉冉能听到它的沉重的鼻音，它落入了痛苦的深渊，继而又回到希望的天堂。至少它得到了赤螭的元核以及肉身，这让它比从前还强了，然而，赤螭的元核让它有些抵触，它还是喜欢自己的那颗。可是，假如当时元核还在它的身上，那么它靠近赤螭的元核时，猎灵者势必能感应到潜在水下的它，倒是路冉冉使猎灵者分了心，转移了注意力。
如此权衡下来，有得也有失，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它的鼻吸渐渐减弱下来，它决定不杀路冉冉了。就让那颗元核留在他的体内吧，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给它留一个念想，留一份情怀。它的触手从路冉冉的胸前抽回来，一只指着北方，一只轻轻扇动。
“你愿意放我走？”路冉冉疑窦丛生。
“嗯。”怵乌的鼻孔里喷出两道水柱。
“真的？”
怵乌点了点头，硕大的头在阳光下被照得发亮。
泪艾从船篷里悄悄走了出来，和路冉冉并立在船头。她也是第一次这样凝望怵乌，相比于大祭司、雷帝、蜥蜴人、赤螭，她觉得它并没有那么可怕了。
“它会让我们走吗？”她轻声问路冉冉。
“应该是这样的。”
“它真奇怪，”泪艾说，“为什么呢？”
“或许是它希望我能带着它的元核继续穿行世界吧。”
“那我们走吧，我相信猎灵者不会再伤害它的。”
“嗯，走吧。”
路冉冉拉起了石锚，小船开始缓缓飘动起来，每过一个小浪头，他们就会滑出去一些距离。
“再见。”泪艾冲着怵乌微微一笑，“你自己保重。”
“再见了，”路冉冉也大声喊道，“我会带着你的宝贝，活得很好。”
就在这时，怵乌提起一只触手，对着他们猛然挥出，一个大浪就这样打了过来。他们用手护住脸，躲避水花。小船被浪头推去了很远，待他们再放下手时，怵乌的脑袋离他们已经很远，在日光下就如同一块坚实的小岛。它还未走。
“我觉得我甚至会想念它。”路冉冉感慨道。
“嗯，它和我们的记忆再也分不开了。”
“暂别啦，我的南方！”路冉冉对着怵乌的方向喃喃低语，“还有……奇怪的朋友。”
也在这一刻，猎灵者隐匿的气息彻底消失。他在一块云朵里面无表情，迟疑了一会儿，终于飞走，去势迅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