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小时以后,曾羽诗带着金长宇回到了茹流。金长宇本应就地住院观察,至少要检查一下才行,可是他清醒之后无论如何要马上回到茹流去。无论曾羽诗怎样劝说都没有用,她只好答应。
在回来的飞机上,金长宇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一直朦胧在她身边。下了飞机,金长宇要回胡家去。这让曾羽诗更加不解,在她想,金长宇应该回学校去,学校虽然不是他的家,但总有老师和同学,总比才结识几天的胡家要亲近。但他摇摇晃晃,脚步虚浮,执意要去。曾羽诗只好又送他到胡家。而车子还没有到胡家,曾羽诗就不得不停了下来,胡家门前停了很多的车,尤其刺眼的是几辆车上醒目的警徽标志。
这是怎么了?曾羽诗的心里涌上了巨大的疑问和不安,她随即看到好多的警察从胡家大门走出来,有全身警服的,也有便衣,从他们的神情上就能感到紧张和不祥。曾羽诗还在犹豫,金长宇已经下了车,他无视这一切,直接走向胡家大门。曾羽诗连忙下车跟了过去。
他们进了院子,没想到里面的警察更多。有人拦住了金长宇,问,“你是谁?来干什么?”
金长宇像没听到一样,径自往里走。那人火了,伸手就把他抓住,金长宇就挣扎,但对方越发抓得紧了,旁边的人也围笼了过来。曾羽诗连忙解释,“让他过去,他住在这儿。”
“是吗?”那人犹豫着放开了手,看样子还想再问什么。金长宇却马上向小楼走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进了楼,直接上二楼,他脚步踉跄,越走越快,像是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他推开了二楼第三间客房他的住处,倒在了床上,立即就睡着了。
曾羽诗呆立在床前,茫然不解。金长宇是怎么了?她直觉般地想到了一种昆虫,说实话就像是蜜蜂。他在海面上醒来后,就像飞出千里的蜜蜂知道归巢一样,一刻不停地回到了胡家他的房间里。直到回到了这里,他才彻底的放松,几乎是马上就再度昏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联想到这个男孩儿在最后一次入海前的异样,曾羽诗越发呆怔出神。过了好一会儿,她来到窗前,她看到了满院子的警察,散布在各个角度里忙碌,就像是在演一出无声的情景剧。她的心里响起一个声音——出事了,出大事了……
“你叫陈冰洁?”就在曾羽诗的不远处,那间原来安放杂物的房间里,一个警察问陈冰洁。
陈冰洁点了点头,说,“对,我叫陈冰洁。”她坐在一只椅子里,隔着一张桌子,有两个警察坐着,一个便衣站在他们背后。房间狭小,四个人或坐或立,空间几乎塞满了。
“你是胡家的亲威?”
“不,不是。”
“那你怎么住在这里?”
“谢阿姨请我住进来,和她做伴,聊聊天。”
“聊什么?”
“随便聊,没有固定的话题。怎么了?不正常吗?”
“没有说你们不正常,就这些?”
“对。”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很平常,认识就认识了。你要是一定要问,我们是在花市上认识的,我们都喜欢花。”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我没在这里,我昨晚出去了,宋妈可以做证,王管家也可以。”
“王管家?你是说王洪?”
“对,就是他。”
“王洪,哼,好,呆会儿我们会问。为什么偏偏只有昨晚你不在这里?前两天你天天都在。”
“这有什么可疑的吗?!我喜欢在就在,不喜欢在就不在,我是胡家的客人,不是他们家的仆人!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们听不懂吗?!”
“别激动,我们必须了解情况,请你配合。出了这样的事,这里的每一个人我们都要详细的询问。我再问一次,请你仔细地回想一下,出事前,你发现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我没有注意到。我来这里作客时间很短,和这里的人还不太熟……我真的没注意到。”
“这里的这些壁录监视设备是怎么回事?住宅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我不知道,这你们得去问胡家人,或许他们家有钱,要防贼。”
“你真的不知道吗?胡家人怎么会让你住进这间房子里?”
“他们家的房子很大吗?你看二楼还有空房间吗?另外我对住处不挑剔,本来我也没想长住。”
“从这些设备上,你观察到什么了吗?”
“这些东西一直关着。它们要是亮着,你想我还能睡觉吗?”
“好吧,你先休息一下,再仔细想想。先不要走开。”
陈冰洁终于走出了这个房间,原本她住的房间。她脚步沉重地走进了走廊里,不时地侧身让过别人,那都是些警察,就这样她缓慢地下了楼,想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可没办法,这时胡家的每一个角落都有警察,他们在仔细地搜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点,想发现些什么。陈冰洁想了想,走出了大门,来到外面的林荫小道上。
可是她身后又响起了脚步声,有人追上了她。“陈冰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来人还没有绕到她面前,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问。
陈冰洁没精打彩地收住了脚步,看着急火攻心,再不平静的来人。“葛存华,刚才你也在场,我说的你没听见吗?拜托你别让我重复,我都快要烦死了。”
葛存华更加愤怒,向来处看了一眼,没人跟来。他压低了声音说,“可你刚才没有说实话,你在隐瞒事实真相!现在就我们两个人,那位谢老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你都知道什么?马上都告诉我。”
陈冰洁的表情非常无奈,“我倒真的想知道,可我怎么会知道?我真的是从昨天下午就被那位老夫人打发出来了。今天还是你们把我找来的。我刚刚才知道她在家里被人活活掐死了。”
“我不信,”葛存华紧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压制着她的谎言,让她不敢再说出谎言。“你一定是知道要发生这样的事,才要我帮忙来安装那些监视设备。对不对?我不信它们一直都没有工作过,你都看到了什么?你和死者当初是为了想看到些什么,才安的这种东西?马上都告诉我!”
陈冰洁却笑了,看着怒不可遏的葛存华,她带着讥讽但也很沮丧的笑容。她说,“那你们为什么没去检查呢?打开监视记录不就可以了?何必一边说我在说谎,一边又一定要盘问我?何苦呢?”
葛存华彻底沉下了脸,一字一顿地说,“原来你早就知道没有任何记录,对不对?如果你真的是昨天下午就出了胡家,直到今天我们找你,你才回来,你怎么会知道监视录象上是空白,注定了一无所获?”
“怎么?真的是空白?”陈冰洁像是惊讶,她真的是很吃惊的样子。“我没用过,老夫人也没用过?那她求我安装干什么?真是莫明其妙。对了,我可没对你的同事说,那些镜头了屏幕了电路了,都是你帮忙安装的。”说着她诚挚地对他点了点头。
“不用你提醒,我做的我都负责。我承认这件事我做错了,当初我就想错了。”葛存华无比懊恼,他本想任由事态发展,好进一步观察真相。可谁知道现在突然间死了人,而且是百分之百的谋杀!他吸了口气,振作自己的情绪,整理自己的思路,然后才说,“陈冰洁,你到底是怎么认识死者的?怀着什么目的住进这户人家?别跟我说刚才那些理由,就算你们都爱花,一见如故,也没有理由相识才几天就直接住进人家家里,还被委托安装壁录监视!”
陈冰洁的脸上失去了笑容,变得苍白,她的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被葛存华再一次打断,“你千万别说你们以前就认识,我已经问过了胡家的老佣人,你跟胡家素不相识,从没有往来!”
陈冰洁沉默了,她的嘴闭得严严的,一言不发。一时间,他们只能听见谢宅里警察们隐约的忙碌声和更远处的市井繁华声。
“你真的不想说吗?”好一会儿,还是葛存华先说了话。“那好,我们回去,你去在你刚才说过的话上签字,它会有法律效力。”
门外一直脚步杂乱,忙碌不停,让曾羽诗强烈地感受到发生了重大的事情。这座宁静安逸的宅院里竟然布满了警察,让曾羽诗紧张不安。金长宇在床上一直沉睡,曾羽诗无法再等待,她走了出去,要问个明白。
走出了房门,正看到了一个警察站在高橙上,向悬在走廊顶部的一个什么东西仔细地观察,小心翼翼地往下拆卸。底下的另一个警察问,“怎么样?能拿下来吗?”
“没问题,”上面的警察回答,“可是我看没意义。”
“怎么回事?”
“镜头都废了,被喷上了黑漆,什么都拍不到。还卸吗?”
“什么?!都喷黑了?”
“对,至少这个废了。还卸吗?”
“卸。”
于是上面的警察又在费力地工作,看样子他的肩膀和脖子相当的不舒服。曾羽诗站在门边吃惊地看着,她可一直都不知道胡家的走廊里居然还有这种东西。难道所有人在胡家的活动,每时每刻都在被监视当中?但她的理智还在,发觉警察们开始注意她时,她不露声色地向他们看了一眼,向楼下走去。她要去找宋妈,她知道只有宋妈才会乐于对她说实话。
曾羽诗在花房里找到了宋妈,宋妈远远地离开人群,躲在花房深处一株高大的玉兰树下,她突然看见了曾羽诗,变得非常激动,显然她也极需一个能陪她说说话的人。
曾羽诗的手被她紧紧地握着,几乎不用曾羽诗问,她就滔滔不绝地说起这几天里发生的事。在她杂乱无章时刻颠倒的叙述里,曾羽诗渐渐地知道了谢老夫人去世的过程。
事情是在曾羽诗突然决定和金长宇离开茹流去海南的第二个晚上,也就是昨天晚上发生的。没有任何预兆,宋妈在睡梦中被人推醒,醒来就发现满宅子里都是警察,就开始有人审问她。
她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她这一辈子还没被人审问过,她从来都没有办过对不起良心的坏事!可这些人怎么也不信她的,就是要她回想,让她交代,不,说是叫配合……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啊。这些人不相信她倒床上就能睡着,她一直都保持着农村人的好身体,好睡眠,这难道是她的错吗……曾羽诗听着她唠叨了好久,才提醒她说谢老夫人的事。
宋妈的眼泪更多了,她直接说老夫人被人夜里害死了,被人掐死在卧室里!就在她睡觉的时候,早知道这样她就不睡了,她应该和老夫人一起睡,那样也不至于有这样的事……曾羽诗听得不停地皱眉,这好像是宋妈在自责没有保护好谢老夫人了,真是乱七八糟,她不想听这些,她只想知道谢老夫人是怎么死的。但她苦笑了,这时满宅子的警察都想知道这一点,他们还正查着呢。
“你再想想,事发前真的是一点预兆都没有吗?”曾羽诗等宋妈的情绪平复了些后,小心地问。
宋妈抽搐着,真的再次仔细地开始回想,她喃喃地说,“老夫人前几天带回来个小姑娘,让她在家里住……住在二楼,可昨天下午她就出去了,到晚上也没回来……这丫头人挺好,不笑不说话,她爱跟我说话。”宋妈陷入了沉思,曾羽诗及时地问她,“这小姑娘叫什么?”
“姓余,叫……叫陈冰洁。”宋妈很是费神地想了想,才说出了这个名字,随即她看见曾羽诗的脸色变了。
陈冰洁,曾羽诗想起,在老夫人的病房里,曾经看见过一个叫 “小余”的女孩儿,会是她吗?曾羽诗的眼前掠过了那个女孩儿背转身走向门口时,瞬间失去笑容的脸。她飞快地向宋妈形容了那个女孩儿的相貌,宋妈连连点头,说就是她。然后又强调这女孩儿昨晚未归,现在来没来还不一定。
“还有什么吗?”曾羽诗暂时按捺下对陈冰洁的疑虑,又问。
“还有……我没看见王洪。”宋妈终于抬起了头,她眼睛里罕见地闪现出怀疑的神色。她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一直没露面。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等一等。”陈冰洁终于开口说话,叫住了转身往回走的葛存华。但等葛存华转回身来,她又开始犹豫,那样子像是在衡量着葛存华的决心?还是在判断着如果去签字画押她会承受怎样的责任?还是她在决定把知道的说出几分,保留多少?
她的神色落在葛存华的眼里,让葛存华加倍的愤怒。这些天他拖着伤病之身,全天候地跟踪她,挨过冷雨爬过地洞还违反了纪律,到头来这个莫明其妙的小女人竟然还在吞吞吐吐!他真想二话不说,把她直接带到警队里去,按在办公桌前,公事公办,让这个不知所谓的女孩子知道些好歹。